天子的藏心情人1


    因為有你的愛


    暗淡的人生


    出現一絲絲光影……


    這是單慶餘第一次進宮。


    八歲的他是靖王唯一的子嗣,更是太後的侄孫,可說是當朝最顯赫的皇親貴胄之一。但身為小王爺的他絲毫不覺得這有多麽了不得,就像在他眼中,皇宮不過是個比王府還大的牢籠。


    從懂事以來,除了自己居住的雲輕閣,他總覺得王府裏每個角落都有人監視他,隨時將他的一言一行報告給住在另一邊祥暉園的「王妃」——他從未喚過一聲娘親的女人。


    麵對那個總以嫌惡眼光看著他的女人,他隻能恭恭敬敬尊稱一聲「王妃」。


    五歲之前他以為一般人都是如此稱唿自己的母親,直到無意中聽見廚娘李大娘的孩子娘呀娘地親熱撒嬌,他也如法炮製投入王妃的懷抱,熱情地朝她喊了聲「娘」,卻遭來一個巴掌及憎惡的咒罵。


    「下次再這麽放肆,看我不撕裂你的嘴!」


    放肆?他不知道孩子對母親撒嬌居然是種放肆的行徑,但為何當李大娘的孩子這麽做時,她臉上的表情那麽滿足?


    沒有人能迴答他心裏的疑問,爹親在他三歲就已過世,唯一親近的奶娘麵對他的疑問隻是歎息,帶淚的眼眸望著他滿是憐憫,然後一再告誡他不能泄漏秘密,連一絲可能也要防範。


    為了保守秘密,他不跟其他人接近,也不再對任何人流露情感,隻努力做好一個小王爺該做的事,行為舉止得宜,這樣別人就沒有傷害自己的機會。


    方才在慈寧宮,皇後連連誇讚他,還要太子跟他多學習。一旁的靖王妃雖然陪著笑,但早熟的單慶餘知道她的笑意不曾到達心底,對他投來的眼光更帶著警告意味。


    他不知道自己做錯什麽,但可預期的是,迴府之後他又不得安寧了。


    以為皇室的親子關係不會比他們家好到哪裏,但皇後和太子間的親昵互動令他感到既詫異又欣羨,發現原來母子間這樣的相處方式才算正常。


    他到底做錯什麽讓娘親這般憎恨他?單慶餘望著平靜的映波湖,眼裏流露超齡的憂傷。


    「小餘兒,原來你躲到這兒來……」


    輕快的嗓音打斷他的沉思,單慶餘斂起心緒轉身,對上一抹陽光般的笑靨。


    「殿下。」彎下腰恭恭敬敬地行禮,「屬下名喚單慶餘,不叫小餘兒。」


    「我知道呀!不過我認為『小餘兒』比較可愛……」嘉俊笑得開朗,一雙含笑的眼眸如陽光般閃耀。「看你個頭那麽小,就像池裏的小魚兒惹人疼愛……」


    十二歲的嘉俊身形相當壯碩,愛笑的神態顯得毫無心機。


    剛剛在慈寧宮一見到單慶餘,他心底就莫名歡喜,當下決定和他做朋友。雖然單慶餘看來相當拘謹、不易親近,嘉俊卻不以為意。


    嘉俊是皇上單傳子嗣,更是皇位唯一繼承人,圍繞身邊的不是太監就是侍衛,連伴讀的年紀都比他大,一見到個頭和年齡都比他小的單慶餘,便把他當作弟弟,保護他的念頭油然而生。


    「請殿下直唿屬下的名字。」


    哼!太子就可以隨便給人起名字嗎?單慶餘對嘉俊的一廂情願很不以為然,但並沒有表現在臉上。他的態度仍然恭敬,卻顯露相當堅持。


    「不管啦,我已經決定喚你『小餘兒』……」嘉俊看得出他不喜歡這個昵稱,愈是故意逗弄他。


    他一副正經八百的表情,嘉俊真想看看那張小巧飽滿的唇型上揚的模樣,不然其他表情也好,總勝過戴著麵具,就和那個恐怖的靖王妃一樣。


    從未遇過這麽不可理喻的人,單慶餘盯著嘉俊的笑臉,不禁蹙眉。


    「小餘兒,你長得好俊,漂亮得像個女娃兒……」望著那白皙細致的臉蛋兒,嘉俊忍不住脫口而出。


    好奇怪!當小餘兒那雙漂亮的鳳眼瞪著他時,他的心忽然跳得好快,好似許多魚兒在胸口活蹦亂跳……


    「我不是女娃兒!」像被踩到痛處,單慶餘一反正經模樣激動地反擊,白皙的臉蛋因憤怒而漲紅。


    無視他的激動,嘉俊反而笑咧了嘴。「小餘兒,你生氣的表情更像個小姑娘耶!」


    漲紅的臉頰像透了染上紅暈的成熟蜜桃,小巧飽滿的雙唇紅豔得有如可口誘人的糖葫蘆。嘉俊隻嚐過一次糖葫蘆,甜滋滋的味道卻令他上癮般地朝思暮想。


    偷偷吞了口口水,在單慶餘來不及反應之時忽然抱住他,接著便含住他嘟起的雙唇,像是品嚐糖葫蘆般用力吸舔。


    隔了一會兒,才戀戀不舍地離開他的唇。「哇,小餘兒,你的味道和糖葫蘆一樣甜耶!」


    單慶餘完全呆住,雖然不知道嘉俊對自己做了什麽,卻知道那是一件很嚴重的侵犯舉動,因為奶娘從小就告誡他不可以讓任何人碰他,尤其男子。


    現下,這個無賴般的太子不但踩了他的痛處,更偷吃他的嘴,無視於他的存在,就像王妃一般……


    單慶餘的反感如浪潮翻滾,緊握的拳頭顯示他的怒氣已達到臨界點。嘉俊卻繼續逗弄他,「小餘兒傻了嗎?你這模樣更像個女娃兒……」


    奚落的話還沒說完,一記飽拳便朝嘉俊的鼻子伺候去,將毫無警戒的嘉俊擊倒在地。


    「告訴你我不是女娃兒……」單慶餘尚不放過他,小小的身子接著撲坐在嘉俊胸口,出手的同時不斷咒罵著:「太子有啥了不起?就可以隨便吃人家的嘴嗎?你這自以為是的家夥……」


    像是要證明自己的剛強,他的拳頭不斷揮向嘉俊。


    這下換嘉俊嚇到了!他不知道個頭那麽小的單慶餘竟擁有這麽大的力量,而且他的眼神狂亂得像是失去理智,看來真是被惹惱了。


    高壯的嘉俊本可用力推開他,但自知理虧的他不忍傷到單慶餘,隻能用手臂擋住攻擊,並試圖喚迴他的理智。「哎唷!小餘兒,快住手……」


    單慶餘恍若未聞,他好氣!為何每個人都可以任意欺負他,王妃待他如此,而這個自以為是的太子也是,難道他隻能被動承受別人的欺負?


    不要!他要為自己討迴公道……單慶餘陷入了某種迷亂的境地,渾然不覺自己正犯下足以殺頭的大罪,直到尖細的叫聲響起。


    「天啊……來人,快拉開他!」


    武徽皇後正領著靖王妃煥貞及一幹女眷走進禦花園,見到寶貝獨子被揍倒在地,嚇得花容失色。


    一旁伺候的太監及宮女連忙拉開單慶餘,他像是打不過癮似地揮動拳腳,漂亮的眼眸仍惡狠狠地盯著被扶起的嘉俊。


    一旁的煥貞二話不說上前便賞他一巴掌。「放肆!你這沒教養的孩子竟敢犯上,還不跪下向皇後及太子請罪?」


    另一個巴掌正要唿下,滿臉是血的嘉俊捂著鼻子出聲製止。「住手!別傷了他……」


    「哎呀,皇兒你流血了,來人,趕緊請太醫呀!」


    武徽皇後用手絹捂著兒子的鼻梁,一臉緊張地和宮女們攙扶著他迴寢宮,走前還不忘丟下一句,「靖王妃,把你兒子帶迴去好好管教!」


    煥貞趕緊跪下來,對著皇後的背影磕頭。「請皇後娘娘恕罪……」


    「母後,這不是小餘兒的錯……」被帶離的嘉俊不忘迴過頭看著單慶餘,單慶餘也倔強地抿著嘴角怒視他。


    兩人的邂逅開始得驚天動地,也注定了往後剪不斷、理還亂的糾葛……


    「你這兔崽子,第一次帶你進宮就丟盡我的臉……」一迴到靖王府,入了大廳,靖王妃一個巴掌便將單慶餘打趴在地,「毆打太子是砍頭大罪,一旦皇上怪罪下來,咱們王府一百口人命也賠不完!」


    更受傷的是她的自尊,要她在那女人麵前屈膝求饒,簡直比死還難堪。


    像要發泄滿腹的怨氣,煥貞手腳並用地往單慶餘毫無防備的身子踢去,單慶餘沒有求饒,隻是蜷著身子抱著頭,認命地承受一波波的痛楚。


    「王妃,您請息怒……」這時從裏頭跑出一名婦女,手中捧著一盅補品往桌上一擺,連哄帶拉地將靖王妃扶迴座位,「您身子虛,不該動氣。」


    「萍娘,你不知道,這小兔崽子犯了什麽滔天大罪,他……他……」靖王妃氣喘籲籲地接下遞上來的參茶,「他居然將太子打得頭破血流,真是膽大包天!」


    萍娘是靖王妃的陪嫁丫鬟,也是單慶餘的奶娘,和單慶餘的關係有如母子般親昵,表麵上卻不敢表現出太過關心。


    「打太子?老天爺!」心疼地扶起渾身是傷的小主子,萍娘還得假裝厲聲責備,「小王爺,你這樣不是丟盡了王妃和靖王府的臉嗎?」


    「哼!豈止丟臉,我看咱靖王府上上下下都活不過明天了!」靖王妃將參茶往桌上用力一放,起身又想教訓單慶餘,「萍娘,去將家法取來!」


    「王妃,為了孩子傷了身,多不值得呀!」萍娘趕緊將單慶餘護在身後,「這樣好了,就罰小王爺兩天不吃飯,這樣的懲罰夠重了吧?」


    「看他那副倔強的模樣,餓肚子太便宜他了!」靖王妃惡狠狠地瞪著單慶餘,仿佛視他如仇人,「與其讓皇上判咱靖王府滿門抄斬,不如我先打死這個孽子,再進宮請罪!」


    說完出手又要往單慶餘臉上揮去,萍娘趕緊將他推開,結果那一巴掌結實地打在她的腰上,她不以為意,趕緊扶著靖王妃坐迴椅子上。


    「看您又喘了,就說您別動氣了……這樣好了,就罰小王爺跪在雲輕閣兩天不給湯水,您說好不?」


    為了搶救小主子,萍娘隻能想出這樣的法子。反正雲輕閣隻有她和小主子兩人,到時再偷偷放水不就得了?以前她都是用這招幫小主子避開挨打的。


    「好,就讓他跪在院子裏,最好夜裏下大雨,讓他生場大病病死活該!」惡狠狠地詛咒了一番,靖王妃氣匆匆地離開大廳,連看單慶餘一眼都覺礙眼。


    待王妃離開後,萍娘才轉身看著始終不發一語的單慶餘,拿出手絹心疼地幫他拭去嘴角的傷口,「疼嗎?咱迴房去,奶娘幫你擦藥……」


    單慶餘沒有迴答,隻是失神地望著母親離去的背影。


    是什麽樣的母親會這麽惡毒地詛咒自己的孩子?他不懂……


    抬起頭茫然望著奶娘,他向來隻在她麵前顯露脆弱。


    「為什麽?」簡單的三個字,道盡了他所有的疑問和委屈。


    萍娘心裏滿是疼惜,聲音幾乎哽咽。「王妃不是故意的,她心裏有過不去的難關,長大了奶娘再告訴你……」接著便在主子身前蹲了下來,「來,奶娘背你迴房……」


    單慶餘遲疑了一下,好久沒讓奶娘背了,怎麽今天發現從小倚靠的背脊變得好纖弱?


    「快上來呀!奶娘還背得動你……」


    單慶餘這才伏上奶娘的背,將臉頰靠在她的背上,暖烘烘的熟悉感覺奇異地撫慰了他的空虛。


    在他心裏,這就是娘的味道、娘能給的溫暖。


    單慶餘不由自主地喚了一聲「娘」,輕得隻讓自己聽到。


    「唉!下手那麽重……」


    雲輕閣裏,萍娘脫下小主子的衣物,檢視他身上的傷,並幫他上藥。


    單慶餘倒是能忍,絕口不喊疼。


    上了藥,萍娘幫他穿上衣服,口中一邊問著:「今天在皇宮為何打太子?」


    這孩子一向循規蹈矩,尤其近幾年懂事了許多,知道怎樣的表現會讓自己躲過責難,今天怎會在皇宮失了規矩?


    「他說……我像女娃兒。」想到自己的失控,單慶餘悔恨地低下頭。


    不過他沒說出被偷吃嘴的事,覺得那很難啟齒。


    「隻有這樣嗎?」萍娘看著他,感覺事情沒那麽單純,「你會因為別人的一句話就動手打人?」


    單慶餘訝異地望著奶娘,果然什麽事都瞞不住她。


    咬了咬唇,他才羞紅著臉道出真相。「他……他還吃了我的唇,說是和糖葫蘆一樣甜……」還記得當時的感覺,就像烙印般揮之不去。


    萍娘愣了一下,才歎了口氣。


    隨著小主子一天一天長大,姿容也愈來愈絕豔柔媚,她擔心遲早守不住那個秘密,是該想一個預防對策了……


    「小王爺,還記得奶娘的話嗎?」


    單慶餘用力點頭。「當然記得,您說不能讓任何人碰我,所以我才會揍那小子一頓。」


    「不該這樣,你的情緒不應該控製在別人身上……」萍娘不以為然的搖頭,「奶娘要你保護自己,最重要的是控製自己的心緒。如果你的心可以不受受他人的言語或行為刺激而影響,這樣才可以得到真正的自由。」


    命運對這孩子太不公平,她必須教他麵對往後人生的方法。


    「奶娘的意思是,不管王妃怎麽罵我、打我,我隻要不當它是一迴事,就不會感覺疼?還有,如果以後還有人說我是女娃兒,不必理會他們,隻要我認為自己是男兒,我就是?」


    萍娘稱許地點頭。


    「但是……如果往後還有人要吃我的嘴呢?」想到那一幕,單慶餘還是覺得不自在。


    萍娘早他一步想到這個可能,「那就去學功夫,學會做個真正的男兒,就不會被欺負……你有這個能耐嗎?」


    小王爺遲早要撐起靖王府的龐大家業,事情走到這般田地已不能迴頭,為今之計隻能訓練他變得堅強,成為有擔當的男子漢。


    「學功夫?」單慶餘從沒想到這個可能,覺得非常新鮮。聽說外頭有許多武林高手能夠飛簷走壁,取人性命於無形。如果他變成武林高手,就沒人能近他的身,這樣他的秘密就不會被發現……


    「隻要能讓自己變強壯,再苦我也會撐下去!但是,王妃那邊……」


    萍娘知道他的顧慮。「等過幾天看看,如果皇上沒有下令對你有任何處置,奶娘再說服王妃將你送離京城……奶娘有位遠親在邊關開鏢局,拳腳功夫相當了得,你去和他學藝必可習得一身防衛功夫。」


    離鄉背井遠赴邊關,才八歲的孩子想到就覺得恐慌。「可是我要奶娘陪我一起去……」


    萍娘也不舍得他獨自離家,但孩子遲早都要單獨麵對人生,況且她也放心不下王妃……她撫著單慶餘垂落的烏黑秀發,慈愛地望著他,「奶娘不能陪你一輩子,你能依靠的隻有自己,知道嗎?」


    單慶餘不再爭辯,臉龐流露著了然的平靜。「我知道。」


    「記得,藏好自己的心,沒有任何事能傷得了你……」


    把心藏好,就沒有人能傷害你——八歲的孩子就此決定這麽看待未來的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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