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7年,農曆十一月十三,冬至,星期六,雨夾雪。


    剛下晚自習。


    人常說下雪不冷化雪冷。


    雨夾雪的天氣果真是極冷的,冷風入骨,毛毛雨像細鹽般灑落著。


    冷得手指頭發紅發疼。


    哪怕我不斷地將雙手放到嘴邊哈氣,也沒有讓十根手指頭恢複多少知覺。


    就這麽個鬼天氣,還有人大晚上的,在河畔的馬路邊上,喝悶酒!


    我對酒這東西,沒啥好印象。


    喝醉了之後,掌控不了身體,整個人暈暈乎乎傻傻的,惹人嘲笑,還惡心犯嘔。


    酒醒之後,頭痛欲裂,恨不得拿鐵錘將腦袋砸碎得了。


    九歲多那年,算計母親的醉酒,或許會成為我終身的心理陰影。


    好虧本!


    我正打算目不斜視地加快腳步路過這酒鬼,一個啤酒瓶便狠狠地摔在我前麵,嚇得我不得不停下腳步。


    扭頭怒視醉鬼。


    喲,半生不熟之人:李靖。


    “喂!窮酸女!看見本大爺,走那麽快幹什麽?”


    前後有三三兩兩的學生,被酒瓶碎裂的聲音吸引,但也隻是看看,就埋頭往前走了。


    這年頭,大家的原則都是:閑事莫管!


    “……”我警惕地盯著他,防止他又發爛,拿腳邊的啤酒瓶丟我。


    這人醉眼朦朧,嘴角仍然掛著痞子壞笑。


    敵不動,我不動。


    在這種冷死人的雨夾雪的鬼天氣裏,我們兩個神經病一動不動地望著彼此。


    腳趾頭都要凍僵了!


    忽而,李靖神經質般地哈哈大笑了起來,似乎眼淚都笑出來了,越發地像個神經病!


    “……”輕輕活動一下腳趾頭,我打算等恢複知覺就抬腳跑路。


    哪怕我一向跑步速度很慢。


    我抬腳跨過玻璃渣,起跑不過三五步,身後傳來一句令我怒不可遏的話。


    他說:喂!窮酸女!陪我睡一晚,給你五百塊!


    語氣是那麽的雲淡風輕!


    他們就是這般,上下嘴皮子一碰,說出了那些侮辱薑心悅的話,逼得她輟學遠走他鄉!


    我感覺我的內心已經憤怒到了極點,隻是我的臉被凍僵了,扯不出一絲表情。


    我轉身快速走到李靖麵前,拿起他腳邊的一個啤酒瓶,對著他坐得花壇邊沿一砸。


    “砰”的一聲後,手裏就剩下鋒利無比的啤酒瓶頭部。


    李靖一臉錯愕的望著我,卻沒有動一下,似乎篤定了我傷害不了他。


    我原本也沒打算傷害他。


    拉起他的手,將半截啤酒瓶放到他手裏:“瞧上這張臉了嗎?來,動手,劃花了它。”


    我最近的情緒極度不穩定,稍微一刺激,就會化身成個不管不顧的瘋婆子!


    想同惹怒我的人,魚死網破!


    李靖完全懵逼了,一雙眼睛瞪得又圓又大,亮亮晶晶的,似乎酒醉都驚醒了幾分。


    見他隻是盯著我,手卻不動。


    我有些不耐煩了,便上手去拖他的手,想拉著他的手往我臉上劃一下,見點血。


    隻是我剛一碰到他的手,就讓他仿佛觸電般的往後縮,接著是玻璃瓶落地的聲音響起。


    李靖將手裏的啤酒瓶丟了。


    一臉不可置信地看著我,怒罵:“瘋子!你他媽就是個神經病瘋婆子!真不知道李闖看上你那點了!”


    話一說完,站起身來,落荒而逃。


    邊逃還邊罵罵咧咧:“操!這他媽的就是個變態神經病!”


    “哈哈哈……”看著李靖歪歪扭扭逃跑的身影,我突然覺得很好笑,便放縱地大笑了起來。


    我終於有點理解薑心悅為什麽總是不分場合地哈哈大笑了。


    放肆的笑,大聲的笑,真得能令人心情舒暢!


    “真是可惜呢……”


    還以為能訛上李靖這小子一大筆錢呢。


    最好能激怒他弄死我!


    那麽,我的死亡賠償金,應該夠還父母的養育之恩了吧?也不知道還有沒有點剩,能分一點點給奶奶和威仔。


    *——*


    07年,農曆十一月二十三,星期六,小雪。


    皇帝都有兩三門窮親戚,我家也有幾門富親戚。


    先前那門是爺爺那邊的,上過戰場的老紅軍,奶奶這邊的是她堂姐,下海經商的。


    我活了十五年,直到年邁的堂姨奶奶非要她孫子開豪車來接我奶奶去參加她的壽宴,我才知道我家有這麽門富豪親戚。


    陪著奶奶坐到車上,車開出去老遠,我都還沒迴過神來。


    與堂姨奶奶的孫子一同過來的,還有奶奶親妹妹的兒子。


    奶奶讓我喊他:麥伯伯。


    我也是這時才知道,親姨奶奶有三兒子,其中一個兒子是鎮銀行行長。


    麥伯伯在市區開了家做不鏽鋼窗的門店。


    豪車經過一家米廠,麥伯伯指著米廠對奶奶說:“這家大米廠是堂姨媽家的,姨媽,看到那家農副產品加工廠了嗎?那也是堂姨媽家的。”


    豪車駛入一家大農莊,麥伯伯繼續為奶奶解說:“這個百畝地的大莊園也是堂姨媽家的。”


    穿過莊園,來到三棟三四十層的豪華酒店噴泉前,麥伯伯手指頭挨個點一點:“這三棟酒店都是堂姨媽家的,名叫綠地酒店。”


    奶奶全程笑著點頭稱讚姨奶奶好福氣。


    “……”


    這舉動,特像小孩子炫耀手裏有很多糖果。


    就給聞聞,不給吃,還得笑著誇讚他手裏的糖果很香很甜。


    宴會廳極大,張燈結彩,披紅掛綠,前來祝壽之人比肩接踵,絡繹不絕,數百酒桌,座無虛席。


    我與奶奶被安排在靠邊靠窗戶的位置上。


    靜靜地坐著,身邊全是不認識的陌生人,第一次見這種大場麵,我按耐不住好奇心。


    眼角餘光四處亂瞄。


    就瞄到了一個熟人:吳話。


    他坐在比較中間的酒桌上,端端正正地盯著我。


    嗯……


    我突然福如心至地想起了那個曾經與我有約的吳話。


    這人怕就是那個吳話了。


    最初被蔣老師調侃的時候,我正被歐陽老師之死打擊的渾渾噩噩,壓根就沒往這方麵想。


    後來緩過勁了,還是沒想起來,因為在我的讀書生涯裏,我遇見過兩個陳露露,三個李亮,四個王健……還有一堆娜娜。


    我以為他們隻是同名同姓而已。


    當初與他約定,我也隻是點點頭,那時話都不會說,連名字都沒有告訴過他,若他沒有特意去問過我舅外公,他連我叫啥都不清楚。


    小兒多戲言,我覺得我用不著太心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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