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6年,農曆正月三十,星期一,雷陣雨轉多雲。


    我在李娟兒家已經居住了兩個星期,也從最初的小心翼翼,隻待在客房裏寫作業,到現在也會去一樓的書房看看書。


    書房與客廳之間的那堵牆上,有個沒上鎖的推拉門窗戶。


    窗戶被輕輕地拉開。


    李叔叔放一碟子新鮮出爐的糕點到李娟兒的書桌上,人卻未離開,而是趴在窗戶口,關切的問:“女兒,你的數學作業完成了嗎?”


    李娟兒一臉生無可戀地趴在書桌上:“沒有呢,太難了。”


    李叔叔笑著鼓勵:“別擔心,數學是你最喜歡的學科之一。”


    李娟兒雙手舉起來,做投降狀:“不,你搞錯了,我最喜歡的是休息。”


    李叔叔繼續笑著調侃:“那也挺好啊,你可以一邊睡覺,一邊解數學題嘛。”


    “你在開玩笑吧。”李娟兒抬起了頭,聲音裏滿是不敢置信。


    “當然不是,我很嚴肅。”話是這般說,臉上的笑容卻笑得更加燦爛了。


    惹得李娟兒狂翻白眼。


    “那你為什麽笑得那麽開心呢?”


    李叔叔摸了摸李娟兒的頭發,寵溺地說道:“因為我看見你像隻小貓一樣發懶,很可愛。”


    “哼,爸爸,你總是拿我開玩笑。”


    李娟兒的語氣很衝,但卻並沒有打掉李叔叔的撫摸她頭發的手,整個人又趴到了書桌上,像一隻正在融化的雪糕。


    軟綿綿,奶唿唿的。


    看上去就很甜。


    他們父女之間這種輕鬆相處,亦或者是李娟兒任性鬧脾氣,都是我從未見過的父女情,給了我相當大的衝擊力。


    刷新了我的三觀。


    原來這世界上是有這種超寵女兒的父親的。


    這兩個星期裏,我很認真地給李娟兒輔導過作業,這姑娘剛聽時會,聽完就不會了。


    一步一步的解題,一步一步的問她:聽懂了麽?


    她臉上掛著興奮的笑容,非常自信地答複我:聽懂了!


    仿佛這題非常簡單。


    隨後,我讓她做一個類似的應用題。


    隻見她開心地瀏覽了一遍題,然後臉上的表情就變得懵懵懂懂了起來,緊接著,皺著眉頭在草稿紙上寫寫畫畫,最後變成了眼睛死盯著題目,手指頭無意識地卷著頭發玩。


    她做不出來了。


    如此這般輔導過幾次後,這姑娘就不找我問問題了,她選擇了逃避,不死磕數學了,去磕一本名叫《魔法思維訓練》的書。


    我大致瞄了一下,上麵寫著什麽聯想法、樹形多維記憶之類的。


    在我看來,都是在走遠路,就像我軍訓的時候,聽到教官的口令“向左向右”,從來都不是立刻反應轉向,而是先抬手,判斷那隻手是拿筷子的手,才能確定那邊是右。


    這會導致效率極低。


    而考試的時間是有限的,必須速戰速決,不然考不了高分的。


    不停地刷題,就是為了訓練那種“玄之又玄”的感覺,很多時候,我麵對淩磨兩可的選擇題時,就是憑感覺選。


    正確率還挺高的。


    為了訓練我英語聽力的語感,我的兩百塊錢私房錢,在開學的第二天就買了複讀機,還有配套的英語磁帶。


    每天晚上十一點,就開始在床上聽英語磁帶,反複的聽,反複的聽,聽到人都想吐了,還得咬牙克服生理厭惡,繼續聽。


    天天都在受酷刑!


    我的作業,除了地理與英語,全都可以一邊聽課,一邊在課堂上完成課後作業。


    除了英語,我從不記筆記。


    基本上,我把所有能利用上的時間,都獻祭給了英語。


    真真是英語虐我千百遍,我待英語如初戀!


    *——*


    06年,農曆二月初六,星期天,雷陣雨。


    我正在二樓的客房寫作業。


    門,突然被小心翼翼地推開了,李娟兒抱著一個塑料袋,鬼鬼祟祟地走了進來。


    見我望向她,微微眯起眼睛,笑著向我比劃了個安靜的手勢。


    “你繼續寫作業,就當沒看見我。”


    她的聲音非常小,生怕被除我之外的人聽見了。


    當她在梳妝台上打開塑料袋,我就知道她為什麽要這般偷偷摸摸的了。


    她吃不得辣,一吃辣,臉上就狂冒青春痘。


    而現在,她正在“斯哈斯哈”地嗦著熱騰騰的螺螄粉,吃得嘴唇緋紅緋紅,像塗抹了最豔麗的口紅。


    吃完之後,這姑娘迅速紮緊塑料袋,快速地打開窗戶,拿著書本狂扇狂扇,扇完還不放心,又從口袋裏掏出一瓶花露水,滋啦滋啦,一陣狂噴。


    做完這一切,滿意地點點頭,擰著塑料袋,就興衝衝地衝下樓,想去毀滅最後的證據。


    然而,天網恢恢,疏而不漏。


    迎麵就撞上剛剛進院子門的李阿姨。


    不止她嚇得跳了起來,就連站在二樓窗子旁的我,都嚇得倒抽一口冷氣,替她捏了好大一把汗。


    “你吃螺螄粉了?”


    涼涼的聲音,不帶一點兒怒氣,卻是我異常熟悉的味道。


    每次我犯了錯,父親都是這般同我說話,分辨不出喜怒。


    卻總能讓我膽戰心驚。


    李娟兒規規矩矩地站好,手提著塑料袋放在背後,頭低得不能再低了,仿佛下一秒就要鑽到地洞裏去了。


    “說過多少遍了,你怎麽總是學不乖啊!吃這些垃圾食品,對你的身體很不好,你又是不知道!怎麽就是管不住嘴呢?”


    李娟兒一副“你隨便說,我就是死豬不怕開水燙”的模樣,讓李阿姨徹底沒轍了。


    “懶得管你,反正冒痘痘的又不是我!心疼死你爸得了!”


    說完就往起居室走去,隻是走進房間之前,特意抬頭望了我一眼。


    這一眼,不帶任何情緒。


    但寄人籬下的孩子,不僅會察言觀色,第六感也非常靈敏。


    我能很清晰地感受到,她對我不滿了。


    這讓我深深地不安了起來。


    若她覺得是我帶壞了李娟兒,不讓我住在她家了,可怎麽辦呢?


    兩百塊錢住宿費,早就被我買複讀機和磁帶用掉了。


    這時,我才突然發現,我把一切都想得太過美好,完全沒有給自己留一點兒退路。


    我接下來會不會淪落街頭,完全憑得是李阿姨的喜惡與良心。


    依附於他人生存,是無法自我掌控命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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