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天吃燙橘子,是奶奶的習慣,她說這樣吃橘子能預防感冒。


    接著,奶奶抓起冒著熱氣的滾燙橘子,一邊哈氣一邊快速地剝著橘子皮,剝完丟入潔白的陶瓷碗裏。


    微笑著遞給我:“吃吧,別告訴威仔,這橘子是別人給我的,隻有一個。”


    熱乎乎的橘子瓣入口清甜,汁水順著喉嚨流入身體,暖透心底。


    溫暖真得很簡單,有時,僅僅隻需一個橘子。


    *——*


    05年,農曆十二月二十四,星期一,陰天。


    爺爺今年七十八歲,他怕他活不到八十歲,便打算提前辦八十壽宴。


    因而,三伯父與阿秀伯母抱著他們才一歲多的兒子,迴來了。


    父親帶著黃燕也迴來了。


    見到我的第一眼,父親就沒給我個好臉色,哪怕我撒嬌般的喚著他,遞上茶杯:“爸,辛苦了,喝點熱水暖暖身子吧。”


    他的臉,依舊是黑的,冷冰冰的,眼睛也黑成不見底的深淵,裏麵盛滿了失望。


    仿佛在說我不配為人!


    “你是翅膀硬了嗎?書都讀到狗肚子裏去了嗎?成績出來了,花著我的錢,卻連個電話也不給我打了?是我不配接你的電話了嗎?”


    他沒有憤怒地打我!


    就是高高在上的坐在那,像蛇一般冰冷的眼神,淩厲地盯著我,就足以讓我覺得自己做了件十惡不赦的壞事。


    特別是他眼裏濃烈的化成實質的指責,鋪天蓋地的壓向我,壓得我低下了頭顱:“爸,對不起,我錯了,我再也不敢了,求你原諒我這一次……”


    我害怕他!


    從小到大,我一直都害怕他!


    我不知道為什麽……


    像現在這般直麵他,聽著他涼涼的聲音,我動都不敢動,骨頭忍不住地顫栗起來,手指冰冷,腿發軟。


    明明他應該是我“最親愛的爸爸”,可我卻打從心底裏恐懼著他。


    “認錯就要有個認錯的態度,跪著吧。”非常輕描淡寫的語氣。


    仿佛在說:今天的雪,可真漂亮!


    我能不跪嗎?


    那一個月後的2200學費、200住宿費還有165的生活費,我上哪弄去?


    想要讀書,就必須跪!


    父親教訓不聽話的女兒,天經地義,天王老子來了,我今天也必須得跪地認罪!


    直到父親氣消為止!


    膝蓋接觸冰冷的地板磚那一刻,我全身的傲骨都碎裂了!


    可我卻出奇的平靜,眼睛沒有酸澀的感覺,連想哭的想法都沒有,仿佛進入了“死豬不怕開水燙”的無敵狀態。


    也對,一個連尊嚴都沒有的人,就是一具行屍走肉,又怎麽會哭呢?


    臘月二十七。


    爺爺的壽宴辦的很熱鬧,煙花鞭炮聲不斷。


    話說皇帝都有兩三門窮親戚,我們家就是皇帝的那門窮親戚。


    爺爺有個還未出五服的有錢老叔叔,就是71年時,曾經出八百塊錢想要過繼父親的那位老軍人。


    人老了,身邊熟悉的人,一個個去了天堂,就會變得格外戀舊。


    一把年紀了,趁著還能折騰就往死裏折騰。


    他老人家在年輕繼子的豪車護送下,熱淚眼眶地參加了爺爺的壽宴,還大手一揮,給了爺爺2900的禮金,說希望兩人的情誼能天長地久。


    惹得村裏人羨慕不已。


    津津樂道的同時,又替父親扼腕歎息。


    明明能當個有錢有勢有豪車的老總,卻因為我奶奶的婦人之仁,混成了拖頭車司機。


    額……


    雖然混得還是比村裏大部分人都要好,但比起哪位西裝革履的年輕繼子,卻是天差地別啊!


    夜幕時分,將所有客人都送完後,大伯母家又是一陣兵荒馬亂。


    吳芙逃跑了。


    應該是煙花爆竹聲響起時,用板凳砸開了窗戶,跳入後山,逃走的。


    這姑娘為了愛情!還真是智力全開,勇往直前!這大雪天的,身無分文,就敢離家出走去找情郎。


    人生很漫長,人心也亦變。


    但願她的一往情深,不會被那“真命天子”辜負……


    臘月二十八,我是在一陣淒慘無比的嚎啕大哭聲中醒來的。


    “哞嗚嗚……哞嗚嗚……”


    這哭喊聲,十分有節奏,宛如間接性抽風的黃牛在嚎叫。


    “這是那個天殺的喲!偷錢偷到我這把老骨頭身上了哦!喪良心的啊!會被雷劈的啊!三千塊啊!不還給我,你肯定會不得好死的喲!”


    是爺爺悲痛欲絕的聲音。


    他似乎注定花不了那位老軍人給的錢!


    上迴八百塊錢放錢包裏還沒捂熱就還迴去了,這迴的二千九百塊倒是過了一夜,捂熱了,可還添了一百塊錢,被人都偷走了。


    三千塊錢不是小錢,父親三兄弟馬上就去鎮公安局報了警。


    下午,警察就排查完我們村,鎖定了嫌疑犯:吳超。


    這個爹死娘改嫁、有著高音喇叭般聲音的十三歲少年。


    成天偷雞摸狗去網吧!


    現在是我們村,所有人都厭惡的存在。


    “垃圾”、“賊精”、“壞種”是貼在他身上最多的標簽。


    “偷盜三千塊,他的膽子是越來越大了!這一次必須把他抓到少管所去,說不定對他也是好事呢,不用餓肚子,應該就會學好了!”


    雖然還沒有證據,但圍觀群眾都認定是吳超偷走了這錢。


    除夕的那天下午,警察叔叔們又來了。


    帶來一個壞消息:吳超一大清早,被發現死在去往黑網吧的小巷子裏。


    被人用水果刀捅死的。


    身上沒有錢,不知是真沒偷這錢,還是因為懷揣著這錢,然後招來了殺身之禍。


    巷子昏暗,沒有監控,早上還下過一場大雨。


    大概率會成為一樁無法破解的懸案。


    這個隻比我大四個月的少年,死在了辭舊的最後一天,沒有迎來新年!


    嗯,就他這種被迫靠墮落活著的人,新年與舊年,大概也沒什麽差別,都是千方百計地想著該如何填飽肚子,然後再搞幾塊錢,去黑網吧衝浪,填滿空虛的精神世界。


    這一刻,我忽然發現,父親也沒有我想象中的那麽可惡!他雖然用謾罵來精神打擊我,用卡生活費來經濟製裁我。


    讓我時時刻刻記住,他是我的衣食父母!沒有他,我就活不了!必須將他的恩情刻入骨子裏!


    宛如馴獸師在訓練一條幼年的獵犬!


    讓成年後有優秀狩獵能力的獵犬,絕對聽從他的命令!


    可若他渣的徹底,像溫馨伯母的老公那般,與個野雞在外亂搞,從不養家……


    那等待我的命運,是吳超還是肖梅呢?


    但不管是那種,都是更加不幸、布滿荊棘的路,沒有父母庇護的孩子,就是水中浮萍,任憑風吹雨打,碾碎成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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