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5年,農曆五月初六,星期天,雷陣雨。


    昨天端午節,學校統一放假一天,又因還有兩個多星期就要小考了,有望考上市一二中的同學們,星期天也要來上課。


    可一個上午都過去了,我的同桌,肖梅,也沒有來上課。


    劉老師一點也不著急,似乎見怪不怪了。


    中午,我正吃著辣條拌飯,肖梅出現了,站在我麵前。


    她一邊臉腫得很厲害,像是被人狠狠地扇了一巴掌,另一邊臉上也有好些個指甲抓痕。


    腫起來的那邊臉,眼睛都睜不開了。


    一雙手臂上也是青青紫紫的。


    我蓋上飯盒,輕聲詢問:“你怎麽了?和人打架了嗎?需要我幫什麽忙嗎?”


    肖梅坐下,趴在課桌上,語氣淡淡:“沒什麽,就是問我後媽要兩百塊錢報考費,她不給,還辱罵我,我氣不過,就同那老妖婆打了一架。”


    “你沒打贏?”


    “打贏了。”肖梅的聲音依舊是那般有氣無力,“但我爸這時迴來了,一句話都沒問,抬手就狠狠地給了我一巴掌,把我一顆牙都打掉了。”


    這種受了極致委屈的事情,原本應該一邊哭一邊咆哮著吼出來的。


    但肖梅的聲音軟綿綿,很無力,有種哀莫大於心死的味道。


    “那他們最後給你報考費了嗎?”


    每次打電話問生活費,黃燕與我父親總是喜歡一而再再而三的拖。


    我不管有多氣,也從來不敢對他們大小聲,就怕給了他們借口,說我“不孝順、不聽話”,然後他們就可以名正言順地斷我們生活費……以示懲罰。


    討生活嘛,必須得忍氣吞聲啊!


    我早就在成語詞典裏看到過“臥薪嚐膽”這個典故,越王勾踐指引著我咬著牙,埋頭往前走。


    “沒給。”


    肖梅的眼眶裏,終究還是蓄滿了淚水。


    “他們說我打長輩,說我不孝順,是條養不熟的白眼狼,讓我死了繼續念書的這條心……”


    說完,肖梅整個臉都埋進了臂彎裏,嗚嗚咽咽地哭了起來。


    等她的哭聲漸漸小了,差不多平複下來後,我才敢開口:“那你接下來該怎麽辦?有需要我幫忙的地方嗎?”


    “村裏一個大我十來歲的哥哥,端午節返鄉了,他以前就挺照顧我的,這次見我被打得這般厲害,就問我要不要跟他一起走,去外麵打工,自己養活自己……”


    “你答應了?”


    “嗯。”


    預料之中的迴答。


    溺水之人,總是慌亂不已,急需找到依托,這時無論是物質還是精神上能給予幫助的人,隻要出現,就會像抓住救命稻草一樣死命抓住那人。


    畢竟,早已一無所有了,再差也不能更差了吧?


    可往往,生活這個小賤胚子,更喜歡落井下石……


    “肖梅,時間不早了,快點兒,錯過下午的火車,就不好了。”操場上傳來一個男人低沉的聲音。


    我抬頭想去看看那人長什麽樣子,卻突然被肖梅一把摟住了脖子。


    她的下巴壓在我的肩膀上,十分認真的請求著:“吳梅,你一定要好好讀書,替我實現上大學的夢想。”


    “好。”


    我為何挨劉老師那麽多抽不反抗,就是為了上大學。


    “照顧好自己,有緣再見啦。”


    肖梅用力地拍了拍我的後背,然後頭也不迴地衝出了教室。


    我站起身來,伸長脖子往操場上看去。


    一眼就看到那個皮膚黝黑的精壯男子,站在梧桐樹下,他旁邊放著一個超大行李箱,背上也背了一個黑色大背包。


    他用寬大的手掌,揉了揉肖梅的頭發,像是在安慰她,接著一手牽著肖梅,一手拖著行李箱,走出了校門。


    這人與曾預判是完全相反的類型呢。


    曾預判是手無縛雞之力的白淨秀才,這人是壯實得能徒手打死牛的兵痞子。


    我不知道肖梅這麽選對不對,但為了討生活,好好活下去,失去父母庇佑的孩子,根本就沒有選擇權!


    *——*


    05年,農曆五月二十二,星期二,大晴天。


    今天是我生日,也是小考之日。


    坐在黑麵包車上,迴想著昨天我帶父親去逛小賣部的那一幕,依舊會心痛不已。


    父親買了一盒23元的硬裝芙蓉王,拿出一根,抽了起來,吞雲吐霧完,搭下眼皮,涼涼地反問我。


    “需要買這麽多東西嗎?草稿本不能用舊的嗎?要買一套尺子啊?一根不行嗎?一定要買圓規嗎?用不用得上啊?”


    兩本草稿本四毛錢,一套尺子3.5元,圓規5塊錢,一支2b鉛筆和轉筆刀五毛錢,兩支圓珠筆2塊錢。


    加一起來一共11.4塊錢,不如他的半包煙錢。


    他竟然還能對我拿的這些必需品,挑挑揀揀說個半天。


    雖然最終他還是掏了錢,把這些東西都買下了。


    但心絞起來痛的那種感覺,久久才平複下去,而現在,我隻要稍微想一想,就非常的難過。


    黑麵包車不允許進城。


    下了車,轉公交車,四十分鍾後,一下公交車就撒丫子猛跑。


    八點半開考,現在已經八點十五分了。


    好在,公交車站離校門口隻有五百米左右的距離。


    一到校門口,遞上準考證,就被這個人高馬大的男老師夾在胳膊下,帶著跑了起來。


    就很懵逼。


    終於坐在了我的準考號對應的位置上,抬頭看了看牆上掛著的鬧鍾。


    八點二十八分。


    難怪那位男老師如此著急,若是由著我的小短腿走,校園又那般大,鐵定會因遲到被拒考的。


    上午考數學與科學,數學總分一百二十分,考時兩個小時。中間休息半小時,科學總分五十分,考時一個小時。


    我考得應該還行,自我感覺挺良好的。


    跟著父親在學校周邊的小炒店裏吃過飯,我就有些犯困了。


    今早五點半就起床了,簡單吃了麵條與荷包蛋,徒步四十分鍾走到小水鎮學校,搭上黑麵包車去往城門口的公交車站。


    “爸,我好困,可以給我開個鍾點房睡一覺嗎?我怕下午考試沒什麽精神,影響發揮。”


    父親看了我近十秒,似乎在判斷我犯困的程度,最終在我一個接一個哈欠,把眼淚都擠出來的時候,他點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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