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姐……”


    有人拉住了我,清脆的童音,給了我渾渾噩噩的世界一點光亮。


    威仔委屈巴巴地拉著我緊握成拳的手,抽抽搭搭打著哭嗝:“我怕……”


    他的半邊臉上清晰地顯示著青紫的巴掌印,腫得老高,讓他看上去像長了張陰陽臉。


    耳朵處流下的鮮血,已經凝固成痕。


    怪異!恐怖!


    卻讓我的心,莫名地安定了下來。


    這個勇敢地小小孩童,他需要我!我們是同病相憐的親姐弟!我很難過!他的難過也不會比我少一分!


    放鬆拳頭,迴握住威仔小小的手,牽著他鑽到一張桌子底下,將他緊緊地摟在懷裏,安撫道:“別怕,姐姐保護你……”


    “滴答滴答”雨滴砸在桌麵上,像是一首很有節奏感的純音樂。


    醞釀了半天都雨,終於是落下了。


    夏末初秋的雨,不同於六月天疾風驟雨的猛烈激蕩,這場雨細潤綿長、緩緩成流,淋瀝淋瀝,像老天爺在憂傷地流眼淚。


    潸潸落下,滴灑在馬路邊上有些枯黃的狗尾巴草上。


    我與威仔緊緊相擁著躲在桌子底下,瑟瑟發抖地望著我家的大門。


    雨漸漸大了起來,一顆顆地砸在桌麵上,砸在桌子的四周,又彈跳了起來,似雨似霧,混混沌沌。


    不知是不是這雨霧遮擋了視野,讓這棟房子在我眼裏成了一隻巨嘴怪物!似乎下一秒就會跳起來,將我們吃得骨頭渣子都不剩。


    我害怕極了!越發地摟緊了威仔!


    我想逃!


    逃離這個所謂的“家”!


    躲得遠遠的!再也不迴來了!


    但我學過的知識,告訴我:家,不是一個讓人想逃跑的地方,是替我們遮風擋雨的溫暖港灣!


    可我現在,深深地恐懼著它!


    我的頭又劇烈地痛了起來!腦子裏像是被人塞入了一大團亂麻!到底是我瘋了?還是這個世界常識錯了?


    才會讓我有了如此對立的感受?瘋狂割裂撕扯著我……


    這時年少無知的我,還不曾明白,有愛的家才是港灣!


    否則,家就是墳墓!就是戰場!


    世上最可怕的事,不是外亂,而是內鬥。


    一家人之間充滿猜疑、欺騙、背叛,上到老,下到小,全都自畫地盤,相互算計,各自為戰!


    足以將所有困在裏麵的人,都逼成不可理喻的瘋子!


    逼到恐懼“迴家”!


    *——*


    02年,農曆七月二十三,星期六,晴天。


    五天後,一臉疲憊,胡子拉雜的父親迴來了,帶著“黃燕終於脫離了生命危險,但是卻小產了”的消息。


    他說他必須對黃燕負責!因為黃燕沒有他,是真不能活!而我母親沒有他,卻能活得更好!


    經過溫馨伯母這些天日以繼夜的談心開導,母親表麵看著平靜極了。


    她有氣無力地揮揮手:“離吧……都給你,我都不要了,什麽都不要了……”


    最終,母親負債出戶,除了她娘家的一萬三負債,她什麽也沒有帶走。


    我是想破腦袋也想不明白她鬧那麽大的動靜,到底在爭什麽?


    她那般張牙舞爪地表達著她的憤怒、委屈與不甘心,卻是除了親者痛仇者快,什麽也沒有得到!


    童話都是騙人的!


    現實中,心軟善良卻無能的公主並沒有與王子幸福地過完餘生,王子中途變成了惡龍,夥同另一條母惡龍,將沒有武器與魔法的公主,拆吃入腹。


    公主沒有等到踏著七彩祥雲而來的騎士,她年幼的女兒,即將成為在惡毒後媽手底下卑微地討生活的“灰姑娘”!


    父母離婚後,奶奶之前借的那些錢,父親全部還清了,五百塊的學費也是他出,也與我們說好,往後每月四百塊的生活費,都由他出。


    臨走時,對我們下達的唯一命令就是:


    這一輩子都不許去見你們的媽媽,若是讓我知道你們敢偷偷摸摸去見她!嗬嗬!那你們這種喂不熟的白眼狼,就自己吃自己吧!餓死也別怪我!


    他的這個命令,對我的威懾力度非常大!


    之前的八個月,我們可是受夠了他斬斷經濟來源的苦!


    *——*


    02年,農曆七月二十五,星期一,晴天。


    今天正式開學,我上小學四年級了。


    我們學校越發破敗了,今年五年級被砍掉了,明年怕是四年級也保不住了。


    音樂黎老師跳槽去了公平鎮小學,討人厭的肖贏,去了小水鎮小學念五年級,吳緣與吳超雙雙輟學了。


    我曾聽村裏人閑聊八卦:吳超那脾氣暴躁的爹,年紀輕輕的,才三十八歲就得了肝癌,已經無錢治療,即將命不久矣。


    好些人都在慫恿村裏三十出頭的幾個光棍佬,抓緊機會,把三十二歲的春鳳(吳超的媽)搞到手!


    光棍們表示亞曆山大:先不說春鳳曾做過暗娼這事,就替別人養兩兒子這事,他們也沒這個本事!


    十三天後,吳超的爹草草出殯。


    村中幾個壯漢抬著棺木緩步走在前麵,春鳳穿戴白衣白帽,手拄著被白紙纏繞的木棍,哭得悲痛欲絕,邁著踉蹌的步伐,在吳緣吳超兩兄弟的攙扶下,才不至於栽倒。


    半小時後,肖贏出現在我家門口。


    他也穿著白衣戴著白帽,應該是剛剛參加完他姑父的葬禮。


    我們彼此對望了老半天,肖贏終是沒我有耐心,聲音輕柔地開了口:“小狐狸,聽說你爸媽上個月離婚了?”


    我點了點頭,還是沒搞明白他來找我幹什麽。


    “嗨!”


    肖贏咧嘴笑了起來,看上去有些沒心沒肺,畢竟身上的送葬服都還沒脫下來呢。


    “爸媽離婚,沒什麽大不了的,我爸媽早三年前就離婚了,我現在還不是活得好好的,想笑就笑!”


    “……”難怪這貨的嘴總是那麽欠扁,是無人教養的原因嗎?


    “小狐狸,這個送給你!”


    肖贏扭扭捏捏地遞給我一個透明的棒棒糖罐子,罐子裏麵用膠水粘著五隻顏色各異,五彩繽紛的蝴蝶標本。


    “……”好看是挺好看的,就是這又不過年又不過節的,他幹嘛送我禮物?


    我們的關係有這麽好嗎?


    見我不接,肖贏急了,一把塞進我手裏,粗聲粗氣地惱怒道:“收下!就當是我這些年欺負你的賠禮道歉吧!”


    隨後,跑的飛快,一溜煙就沒影兒了,生怕我要強行還給他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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