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嘭咚”一聲響,我家客廳大門被踹開了,螺絲釘與不鏽鋼插銷掉在瓷板磚上,發出清脆的聲響。


    又“嘭咚”一聲,重物砸落在地,聽這沉悶的聲響,應該是我的書桌被踹翻在地。


    “媽媽……媽媽……”


    吳倩哭得撕心裂肺,不停地喊媽媽。


    也沒能讓吳鬆獨自離去的腳步慢下來半分。


    她被她舅,無情地丟在了我家空無一人的漆黑大廳裏,恐懼無比的哭聲,透過天花板,清晰地傳入了二樓我們的耳中。


    “媽媽……媽媽……”哭聲依舊,撕心裂肺。


    她隻是個毫無生存能力的嬰兒,還不太會走路,就爬得比較利索些,說話也隻會喊媽媽。


    就這般孤零零地待在我家漆黑的大廳裏,痛哭流涕地喊著媽媽。


    可她的媽媽不在這!


    她哭啞嗓子,喊破喉嚨,媽媽也不可能來救她。


    威仔心很軟,聽不下去了,淚流滿麵的想要去打開二樓的門栓,卻被奶奶眼疾手快地製止了。


    奶奶紅著眼眶,聲音異常哽咽:“養不起了,再多一個,真的養不起了!就養你們兩個,已經是在用我這把老骨頭熬油了……”


    我的心,不知道為什麽陣陣發疼!眼睛脹得很痛,眼淚卻始終湧不出來!


    難受極了!


    兩歲那年的我。


    是不是也是這般獨自一人在漆黑的小柴房哭泣?


    撕心裂肺地哭著、唿喚著媽媽?


    整整六個月!哭到再也哭不出來,哭到再也不會喊媽媽,哭到對世界絕望,封閉自我!


    隻願做個沒有情感的木頭人!


    哭聲極度嘶啞的吳倩,這一刻,已經摸索著爬出了我家客廳,爬到了黃泥馬路上。


    天早已完全黑了下來,隻有零零散散的幾顆星星,月牙兒朦朦朧朧的戴著草帽,小樹枝像是有鬼在搖晃它們,張牙舞爪的亂舞著。


    起風了,即將要下雨了。


    夏天的夜雨,都是伴隨著電閃雷鳴的狂風暴雨!它們恣意、任性、迅猛、狂野……


    似乎能摧毀一切。


    這個無人替她遮風擋雨的小嬰兒,能否遭受住這一番疾風驟雨的摧殘呢?


    會失溫而死嗎?


    就算不死,一場高燒,肯定是免不了的了!


    從蘇桂英找上門來那一刻起,算算時間,吳倩至少連續不斷的哭了兩個多鍾頭了,聲帶大概已經哭得撕裂。


    這會兒,像隻被人遺棄的小貓咪般,趴在地上,小小聲地嗚嗚咽咽。


    訴說著她的孤獨無助與惶恐無措。


    遠處,不緊不慢地走來幾個人影,人還未看清楚,聲音已經透過玻璃傳了過來。


    蘇桂英咬牙切齒地怒罵著。


    “當初真是昏頭了!瞎了眼!把個好好的女兒嫁到這般鐵石心腸的人家!完全不管親孫女的死活!就沒見過這般黑心肝爛心腸的人!”


    奶奶弓腰駝背低著頭,一言不發,任由蘇桂英指著鼻子臭罵。


    蘇桂英抱起吳倩,大聲諷刺:“聽著,你奶奶已經死了!你今天給她哭了兩小時的靈!已經全了投生在她家的孝道!以後可別去她墳頭哭!人家可沒把你當親孫女!”


    每個人都有每個人的難處!


    兩方博弈,心軟的輸,但受傷害最大的,絕對是那個毫無反抗能力的“籌碼”!


    就像我爸媽鬧離婚鬥法,互相扯皮不給我們生活費,受罪的卻是我們祖孫三人。


    現在好似還得加上個吳倩。


    但凡有一口多餘的吃食,奶奶大概也不會如此心狠,不管不顧,任由她哭。


    窮!是原罪!


    沒有責任心!更是罪加一等!


    破碎又窮困家庭裏的孩子,似乎從一出生就開始與全世界為敵,包括原本應該最愛他們的父母。


    孩子不是東西!


    沒有足夠的能力愛他,真得不能隨便生!


    否則,大概率會淪為雙方博弈下的可憐犧牲品!


    *——*


    02年,農曆七月十三,星期三,大晴天。


    我媽突然從廣東迴來了。


    離婚的撕扯,像是一場讓她脫胎換骨的重生曆練。


    至少表麵上看,我媽已經不是一隻土裏土氣的野山雞,而是一隻浴火重生的漂亮鳳凰。


    她燙了波浪頭,染了黃頭發,帶上珍珠項鏈和耳環,潔白如玉的手腕上,帶著一枚碧綠的玉鐲子。


    穿搭倒是簡潔。


    黑色小吊帶,搭配寬寬鬆鬆到腳裸的喇叭牛仔褲,踩了一雙閃閃發亮水晶涼鞋,露出塗了紅色指甲油的小趾頭。


    秀發如潑墨,杏眼桃腮,一雙烈焰紅唇,一眼望去,就是一個擁有濃厚女人味的風情港姐。


    如此青春靚麗!


    不認識她的人,絕對想不到她已經是兩個孩子的媽了,而且大娃還十歲多了。


    威仔死機了,傻愣愣的看著敞開雙臂等待著他投歡送抱的母親,似乎認不出來了,正在努力分辨中。


    “來,你們兩個過來啊,讓媽媽抱抱。”


    聲音還是那個我在複讀機裏常常聽到的聲音,很熟悉。


    威仔如夢初醒,蹦蹦跳跳地奔跑了過去,我學著他的模樣,也作出一副欣喜若狂的樣子,慢他三步,奔向了我媽。


    看著威仔歡歡喜喜地撲倒媽媽懷裏,異常親昵地叫著:“媽!你怎麽突然迴來了!媽,媽,我好想你啊!可想可想你了!媽!今晚我要和你一起睡……”


    “……”這個學不來,好難為情!真說不出口!


    媽媽也不介意我的傻楞,一手拉一個,笑道:“你們都長高了不少呢,走,跟媽去城裏耍一圈,媽給你們買好吃的和新衣服。”


    威仔高興的手舞足蹈,好話不要錢似的往外冒:“媽,你真好!我太喜歡你了!太愛你了!還是你最疼我了!”


    “媽媽也最愛你們哦。”


    眼角餘光看著與威仔有說有笑的媽媽,我有些發懵,不明白正在鬧離婚的她,為什麽笑容能如此明媚燦爛。


    這給了我一種夢幻般的錯覺。


    我們的家,是一個幸福美滿的家,根本就不會支離破碎。


    歡歡喜喜地去了市區的繁華街,各自買了兩套漂亮的衣服,就地換上,去一家幹淨明亮的蛋糕店吃了甜點。


    還去影樓拍了一張“爸爸不見了”的全家福。


    照片上,媽媽的膝蓋上坐著喜笑顏開的威仔,笑麵如花的她另一隻手,摟著麵無表情的我。


    我們三人的腦袋,互相貼著,似乎非常的親密無間。


    也不知道是不是命中注定,我們姐弟倆,特意來影樓拍了兩次“全家福”,卻依舊沒能拍到一張完整的“全家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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