遊一帆與趙王挾持了太後出來,圍攏在清寧宮外的禁軍被迫讓出一條道來,虎領著剩餘叛軍連忙迎上去,兩方人馬虎視眈眈。


    襄王朱瞻墡大驚:“母後!”


    遊一帆冷笑:“襄王可鬧不出這麽大的動靜,真正指揮禁軍的人,現在可以現身了嗎?”


    朱瞻墡退後了一步,所有的禁軍也紛紛讓位。


    高高的台階之上,出現在眾人眼前的不是別人,竟然是本該在樂安的大明天子朱瞻基。


    朱高燧不可置信地睜大了眼:“朱瞻基!”


    張太後露出欣慰之色。


    朱瞻基唇角微微牽起一抹弧度,眼底卻是一片冰冷。


    “三叔急著要親人團聚,為了不讓你失望,朕把二叔也帶迴來了。”


    禁軍押著五花大綁的漢王朱高煦上來。


    陳蕪丟下了蜷縮成一團的袁琦。


    朱高燧臉色一瞬間變得慘白。


    當時,樂安城門大開,朱高煦親自披甲上陣,率領叛軍衝出了樂安城,朝著皇家軍營衝了過去。


    可就在那一刹那,四麵八方神機銃箭齊發,百虎齊奔百支火箭炸裂,頓時聲震四野,地動山搖,朱高煦的叛軍未料遭到埋伏,立時生亂。


    朱高煦想帶領撤迴城中,可他的命令為時已晚,在神機銃發射過後,一個年輕的銀甲將軍率領一千輕騎從兩翼夾擊,將朱高煦的叛軍攔腰折斷。


    將軍一箭射來,朱高煦身邊左衛慘叫墜馬。


    第二箭,朱高煦的右衛血染頭盔。


    對方再次舉弓,朱高煦慌不擇路,策馬狂奔。


    第三箭,本是向著朱高煦背後而來,可這一箭,最終射向疾馳的駿馬,馬兒一聲悲鳴,朱高煦被狠狠摔下了馬背,定神望去,一麵黃龍旗迎風飛揚!


    數百騎皇家禁軍包圍了朱高煦。


    朱高煦仰起頭,望著威風凜凜的年輕皇帝,這位一箭就能射落他一個前鋒的英勇將軍,正是本該死去的朱瞻基。


    陽光過於刺目,朱瞻基的盔甲冰冷不可直視,朱高煦閉上了眼睛。


    朱瞻基笑眯眯地望著朱高燧。


    “三叔,遊一帆是不是對你說,待控製了京師,便找借口將漢王誘騙入京,伺機除掉,讓你登基。”


    朱高燧一怔。


    朱高煦劍眉一挑,嗤笑出聲:“他卻對我說,你已被挾持入京,隻要我揮師北上,便可將殺害太後的罪名落到你的頭上,我可成為清君側的賢王。”


    朱高燧震驚地瞪大雙眼,不可思議地盯著朱瞻基。


    朱瞻基冷笑,故作惋惜道:“待漢王真的入京,他便殺了漢王嫁禍於你,名正言順地恢複身份,成為真正的贏家。你們二人,不過都是他的棋子罷了。”


    朱高燧先是愕然,很快慘笑:“你這個忘恩負義、反複無常的小人,當初我是怎樣對你的,你今日竟出賣我?”


    遊一帆朗聲大笑:“義父對我是好,當年將我丟在狼群,又特意折返救我。尚在稚齡,孤身飼狼,如此恩情,我是終身難忘啊!”


    朱高燧的憤怒如同一張麵具,頃刻間四分五裂,他大叫:“陛下,我是被挾持的,我真是被挾持的!一切都是他策劃的,我隻是被他脅迫,才會犯下大錯,陛下恕罪!陛下!陛下!陛下救我!陛下救我啊!”


    張太後露出鄙夷之色。


    朱高煦盯著遊一帆,冷笑了一聲:“逆子!原來你一切的謀劃,都是為了報複你的親生父親!你可真是個孝順的兒子,你知不知道,若我登基為帝,你便是未來天子,竟為區區仇恨,葬送唾手可得的一切!忤逆狂徒,一個不折不扣的瘋子!你要我們所有人都同你一起毀滅!”


    話說到一半,他突然止住了。


    遊一帆看向朱高煦,朱高煦麵色灰白,倉惶道:“因果報應,都是報應啊!”


    朱瞻基看向遊一帆,聲音卻緩和了許多:“遊一帆,不,朱瞻禮,馬上放開太後。”


    二人四目相對。


    遊一帆笑問道:“朱瞻基,若你是我,你會放人麽?”


    就在此時,突然有人從暗處射來一箭,這一箭射在遊一帆的右肩,還未等他反應過來,又是一箭過去。


    遊一帆閃避的瞬間,張太後趁機脫身,可那銀絲還是在她咽喉割出一道很深的傷口,她沒跑出幾步,便跌倒在地。


    阿虎提醒:“大人小心!”


    梅清等人迅速上前扶住太後:“太後!”


    張太後抬起頭,這才看清人群裏射箭的人,竟然是陳蕪。


    朱瞻基關切望來,張太後向他一笑,安慰:“我沒事。”


    遊一帆遇到這種情形未曾逃跑,反而一路向朱瞻基衝了過來,


    陳蕪下令:“放箭!”


    朱瞻基漠聲道:“朕要活口!”


    禁軍們衝了上去,想要活捉遊一帆。


    遊一帆冷冷看向前方,朱瞻基站在燭火通明之處,高高俯視著他。


    他突然抽出刀,卻隻用刀柄將衝上來的禁軍全部擊倒。


    張太後麵露驚異,不知為何遊一帆未下殺手。


    遊一帆一步步向朱瞻基走了過去。


    “朱瞻基,我有話問。”


    陳蕪要動手,朱瞻基抬手止住眾人。


    遊一帆怔怔地望著朱瞻基,眼中萬千種複雜的情緒翻湧。


    “你我同為天家血脈,都是皇爺爺的孫子,你從一出生就備受寵愛,而我屢次不顧生死,救他性命,卻還是被他視若無物!為什麽?”


    朱瞻基怔住。


    朱高煦看得眼眶含淚,別過臉去。


    遊一帆肩頭鮮血淋漓,走近了一步。


    “若論文治武功,心機謀略,我有何處遜色於你,你可以做賢明之君,受萬人稱頌,我卻要手染血汙,永生永世受人唾罵。為什麽?”


    他又往前走了一步,陳蕪生怕他傷害朱瞻基,悄悄做了一個手勢,士兵試圖放箭。


    阿虎立刻將手放在劍柄之上,叛軍們也是蠢蠢欲動。


    朱瞻基厲聲喝止:“朕說了,誰都不準動!”


    遊一帆的刀鋒已經指向朱瞻基。


    “北伐興兵,百姓苦。大肆遷都,百姓苦。千裏漕運,百姓更苦!工役繁重,饑饉連年,而他們——身為朱家子孫,為了權勢地位,同室操戈、殺伐不休!可曾有人敢說一句,他爭這個皇位,隻為匡扶社稷、拯救災黎!一個個貪婪昏庸,屍位素餐,卻位居宗室,世享歲祿,為什麽?!”


    朱瞻基突然從陳蕪身上抽出了劍。


    “皇爺爺親曆行陣,殫精竭慮,難道他不願做個太平皇帝,當個無憂天子麽?隻是漠北不平,邊疆百姓難安,河道不清,運河不興!不遠萬裏,遣使四出,非圖一時一世之功,他保的是綿延國祚,求的是萬世之利!天下人人皆可誤解,唯有你我不能!至於皇室頑疾,皇爺爺不舍,朕來舍!”


    在場藩王聞聲,驚得臉色慘白。


    唯有遊一帆,聽見了真正想聽的話,反而微笑起來。


    短兵相接,二人武功勢均力敵,朱瞻基卻處處手下留情。


    遊一帆冷聲問道:“為何?”


    朱瞻基看著他充血的眼睛,認真道:“朕要用你。”


    遊一帆微怔。


    朱瞻基默了默,繼續道:“懂皇爺爺之憾者,天下又有幾人?他要的海晏河清、盛世太平,朕要你親眼見證!”


    聞聽此話,遊一帆萬分動容。


    電光火石之間,他想起了朱瞻基走訪民間,坐在貧家的種種畫麵……


    最後關頭,遊一帆卻突然笑了一下。


    他鬆開了手中的刀柄,朱瞻基迅速別開了劍尖,不願意傷害他。


    就在那一刹那,遊一帆猛然握住朱瞻基的劍,劍鋒刺穿他的胸膛。


    眾人驚駭萬分。


    朱瞻基快步上前:“雲舟!”


    遊一帆倒在地上,喃喃自語:“殺妻之人,千刀萬剮,那麽弑父之人,又當何罪呢?”


    朱高煦震驚萬分,幾乎目眥欲裂,痛不欲生。


    朱瞻基眼看無力迴天,歎息一聲:“山無盜匪,路無流人,朝無庸臣,國無饑民,那是朕的夢中之國。”


    遊一帆眼睛亮了一下,看向朱瞻基。


    朱瞻基鄭重頷首,算作承諾:“朕有生之年,定不遺餘力,興大明,安黎民。”


    遊一帆笑了,他仰起頭看向天際低聲喃語:“朱瞻基,牢記你今日誓言,別辜負他留給你的這片,大好河山。”


    此刻,在他的眼前,突然出現了當年永安縣的那條街道。


    明媚的春光裏,他騎馬經過,還是那扇小小的窗戶。


    隻是這一迴,窗戶突然被一隻素白的手推開了,有個美麗的少女探出頭來,對著他微笑。


    他輕輕一笑,閉上了眼睛,悄無聲息地死去了。


    阿虎眼睜睜看著這一幕,幾乎熱淚盈眶,手中的劍落地,就這樣跪了下去。


    朱瞻基痛惜不已,此刻他深深明白,自己失去的並不隻是一個死敵,更是他的至親兄弟,是了解他與朱棣祖孫二人雄心偉業的知己。


    最終他慢慢抬起頭,看向了不遠處的趙王朱高燧。


    朱高燧蜷縮成一團,驚恐地望著這一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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