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袁琦指揮著宦官們抬來四隻冰鑒放在屋子四個角落。


    朱瞻基依舊燥熱難眠。


    盛寅低聲道:“貴妃娘娘,陛下常有體熱心煩,口渴神倦,是受了暑熱邪氣所致,臣再開一劑六一散祛暑清熱,過個三兩日便無大礙了。”


    子衿點頭,宦官引著盛寅出去開藥。


    子衿親自給皇帝打扇,低聲問:“硯台的情形好些了麽?”


    伏薑支支吾吾:“皇後娘娘去過草舍……說是要親自照料。”


    子衿一怔。


    伏薑小心翼翼地試探:“要不要接迴來?”


    子衿看看朱瞻基:“皇後娘娘真心疼愛硯台,煩她照料兩日吧。待會兒我寫張單子,挑硯台喜歡的都送過去。”


    伏薑關切道:“您都熬好些天了,不如先去歇歇,待陛下醒了,奴婢再喚醒您。”


    子衿不放心地搖頭:“陛下一醒就要問起,今日的奏章都送來了麽?”


    話音未落,朱瞻基已經醒了,子衿連忙倒了茶去喂他喝水,朱瞻基果然開口就問:“奏章呢?”


    伏薑就笑了。


    袁琦連忙揮手,兩名宦官用扁擔挑著進來,足有二百餘本奏章,細細的扁擔都被壓彎了。


    朱瞻基盯著奏章,想要凝聚精神,卻是眼前發花,揉了揉眉心:“朕頭暈。”


    子衿忍住笑。


    朱瞻基瞪了她一眼,定了定神:“即日起,凡通政使司匯總的奏章,先送內閣讓楊士奇他們議一議,草擬出處置意見,再送到乾清宮來。”


    坤寧宮內,胡善祥在精心照料貓兒,喂食喂水,卻無濟於事。


    貓兒一天天毛發脫落,精神越來越差,哀鳴不斷加劇,一聲聲叫得胡善祥心痛不已。


    胡善祥望著隻能趴在竹籃內的貓兒,忍不住紅了眼眶,沉聲吩咐:“畫屏,把我床下那隻匣子取來。”


    畫屏吃了一驚:“皇後娘娘,您這是要做什麽呀?”


    胡善祥蹙眉:“取來。”


    畫屏無奈,從床下取出匣子,卻死活抱在懷裏,不肯交給胡善祥。


    胡善祥愕然:“你想到哪兒去了!真是個傻丫頭,給我。”


    畫屏無奈,還是被胡善祥奪走了匣子,打開,裏麵是一隻瓷瓶,胡善祥仔細查看。


    畫屏急忙道:“皇後娘娘,您可別嚇唬奴婢!”


    胡善祥看向貓兒,歎息:“又嘔又泄,夜夜哀鳴,什麽藥都試了,盛太醫都說沒法子。拖一天,就痛一天。昨夜我抱它在懷,它就那麽看著我,哀求我。畫屏,我想送它走。”


    畫屏頓時驚慌道:“皇後娘娘,這可是皇上最心愛的寵物,平日裏金貴的養著,哪兒能——”


    胡善祥眸中蘊起水霧:“你也聽到它半夜裏一聲聲叫得那麽淒慘,不是痛到了骨髓,怎麽會這樣叫?皇上真的愛惜它,就不該每日用藥灌著留住它。叫殷紫萍做最後一頓貓食,這藥味兒太重了,怕硯台不用,讓她想想法子吧……”


    大廚房,殷紫萍在做貓食,匣子就放在一旁。


    雪蘆搖頭:“嗚嗚,這貓兒該有多可憐呀!”


    殷紫萍神色悲憫:“那就眼睜睜看著它活活痛死麽?”


    雪蘆又搖了搖頭:“我不知道哪兒不對,就是覺得不對!貓兒若是個人,也能輕易送走麽?”


    天真的雪蘆一臉認真,殷紫萍被問住了。


    殷紫萍不再言語,將藥研磨後拌入貓食,發覺中藥味道過重,又加了醋蒜汁來遮掩,雪蘆不甘心地看著那貓飯。


    方含英從蒸鍋內取出以腐皮製作的素臘腸,指揮著眾人將香菇、胡蘿卜、青豆切碎,放入鍋中與米飯一起烹煮,這是宮裏中元節要吃的齋飯。


    熱氣蒸騰中,香芹深吸一口氣:“齋飯真的好香啊!哎!你怎麽了?”


    平日最愛吃的雪蘆哼出一聲,別過臉去。


    殷紫萍沉聲吩咐:“今日要忙闔宮的齋飯,太後還要賞賜入宮的命婦,動作都快著點兒,不可耽誤了時辰。”


    她說完,收了匣子,便離去了。


    蘇月華將一切收入眼底。


    坤寧宮,畫屏預備將貓食喂給貓兒,胡善祥猶豫:“慢著!還是我來吧。”


    胡善祥親自給貓兒喂食。


    畫屏遲疑:“皇後娘娘,中元節的齋飯已經備妥了。”


    胡善祥全部的心思放在貓兒身上,隻點點頭:“先呈給太後和皇上,再分發六宮。”


    另一邊,子衿疲倦地迴到寢殿。


    阿金關切道:“陛下的病是大有起色,可您從昨兒晌午到現在什麽都吃不下,怕也中了暑氣,再這樣熬著人可受不了,奴婢吩咐人替您備膳了,多少用一點兒再休息。”


    子衿搖頭:“我不餓。”


    阿金欲言又止。


    伏薑拎著食盒進來:“貴妃娘娘,今日是中元節,皇後給各宮主子都送了素齋,奴婢隔著食盒都能聞到那香氣呢。”


    子衿失笑,隔了半晌,卻又點了點頭。


    阿金大喜,連忙和伏薑忙著盛飯布菜。


    清淡的齋飯,伴著涼拌藕片、醋拌三絲,還有一道豆腐挖空後放進了鹹蛋黃,看起來清新又可口。


    見子衿用膳,阿金這才鬆了口氣。


    齋飯十分美味,子衿原本打算嚐兩口,卻認真地把齋飯都吃完了。


    坤寧宮內,貓兒舔著貓飯,胡善祥憐愛地望著它,卻默默流淚了。


    畫屏以黃稠蓋住貓籃,正要抱出去,胡善祥還是戀戀不舍,最終放手讓人送走。


    胡善祥歎息一聲:“走吧,我親自去乾清宮請罪!”


    可她剛到乾清宮便遇上行色匆匆的袁琦,來不及說話,已被請入寢殿。


    胡善祥十分詫異,袁琦垂頭不敢看她。


    朱瞻基坐在榻上,病容蒼白,神色冰寒。


    胡善祥察言觀色,小心翼翼道:“陛下都知道了?這件事是臣妾擅作主張,可是早些送走,也免得多受苦痛。”


    朱瞻基慢慢抬起頭,目光緊緊盯著她。


    胡善祥吃了一驚,她從未見過朱瞻基的臉上露出如此冰冷的神情。


    “陛下?!”


    朱瞻基臉色已有不耐,意有所指:“你的擅作主張,當年險些毒死朕,如今連子衿都不放過麽?”


    胡善祥驟然變色:“您到底在說什麽?”


    朱瞻基麵上浮起漠然的寒意,厲聲道:“來人,即刻將皇後送迴坤寧宮,沒有朕的旨意,再不準她離開半步!”


    胡善祥震驚之餘,聲聲哀切:“陛下,臣妾到底做錯了什麽,您總要容我分辯,陛下!陛下!”


    她跪在冰涼的地麵上,眼淚似斷了線的珠子般從那張秀氣的臉蛋上滑落。


    袁琦聽著不忍,可見朱瞻基容色冰寒,毫無迴轉餘地,連忙跪下請求。


    “皇後娘娘,陛下正在盛怒,千萬、千萬別再說了!”


    胡善祥望向朱瞻基,朱瞻基卻別過臉去,仿佛厭惡到不願意再看她一眼。


    床上的子衿昏迷不醒,江司藥在診脈後,與在簾外等候的盛寅對視一眼,皆是麵色凝重。


    朱瞻基皺起眉頭。


    袁琦一直低垂著頭,竭力掩飾住上翹的嘴角。


    清寧宮內,吳妙賢娓娓敘說:“太後,婢妾與皇後多年相處,最了解她的為人,斷不會做出此事,倒是——”


    張太後挑眉。


    吳妙賢輕輕抿了抿唇,像是鼓足勇氣一般,重重拜了下去:“太後先前教導,婢妾銘刻於心,但事涉中宮,婢妾不敢遮掩。孫貴妃素與殷司膳交好,焉知不是二人議定,施一條苦肉計?”


    梅清上前,低聲道:“太後,殷司膳到了。”


    張太後頷首:“讓她進來。”


    吳妙賢側目。


    殷紫萍入內,行禮:“奴婢給太後請安。”


    張太後撩起眼皮看向殷紫萍,不動聲色地說:“今日發生的事情,我很想聽聽殷司膳的見解。”


    殷紫萍娓娓道來:“太後,皇後天生菩薩心腸,為解硯台病痛之苦,命奴婢將藥放入貓飯。奴婢依娘娘吩咐辦事,後來……”


    殷紫萍親自將匣子埋入尚食局院子裏的一棵桃花樹下,便快步離去了。


    殷紫萍迴神,繼續述說:“藥瓶出自坤寧宮,奴婢恐有人誤用或生是非,索性直接處置了,因當日是中元節,尚食局上下忙於素齋,奴婢預備翌日再去迴稟。誰料當夜,貴妃娘娘嘔血昏迷,奴婢疑心那瓶藥,連夜去桃花樹下查看,果然已被人盜走。”


    張太後繼續發問:“那依你看來,孫貴妃病重,與坤寧宮有關麽?”


    殷紫萍搖搖頭,目光堅定:“孫貴妃昏迷不醒,皇後淪為兇嫌,端看背後之人的用心,分明蓄意離間、禍亂後宮。奴婢更憂心的是,天子一時震怒,恐冤屈了皇後,所以奴婢鬥膽,請太後主持大局,護佑中宮。”


    吳妙賢原以為殷紫萍要借機向太後傾訴委屈,卻不想她會替皇後開脫,一時大為驚訝。


    張太後端詳著她,似在揣度對方用心:“這番話倒是很識大體,又是誰教你說的?”


    殷紫萍輕輕一笑,從容應道:“太後,奴婢自小命運不濟,嚐盡人間冷暖,唯孫貴妃以誠相待,化解我滿身的戾氣。奴婢正是奉她之命,才為皇後製膳,搜集天下美食典故,以博中宮展顏。一個人隻為好的名聲,何須做到這個地步?若皇上因一時誤會,處罰無辜的皇後,孫貴妃苦心經營,豈非毀之一旦?所以這番話,是為中宮辯護,亦是為孫貴妃陳情。”


    吳妙賢麵色驟變,急切道:“太後,不可相信此人所言,隻要將她下獄,嚴刑審問,定有所得。”


    殷紫萍處變不驚:“奴婢據實以報,請太後明鑒。”


    吳妙賢不甘:“太後,殷司膳是涉事之人,不該輕易放縱啊!”


    張太後抬手止住:“此事容後再議,你們先退下吧!”


    二人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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