坤寧宮。


    胡善祥輕輕搖晃著搖籃,口中哼唱著搖籃曲。


    殿外,朱瞻基將一切看在眼底,心情複雜極了,轉頭匆匆離去,袁琦忍不住同情地歎了口氣,才追上去。


    畫屏這才現身,匆匆入殿,低聲稟報:“皇後娘娘,陛下走了,您還是早點兒歇著吧。”


    胡善祥厲聲道:“滾。”


    畫屏一愣。


    胡善祥似發瘋般怒吼:“我叫你立刻滾出去!滾啊!”


    畫屏匆忙退出。


    胡善祥低下頭,繼續哄那木偶娃娃,誰知唱著唱著她發了脾氣,突然將整個搖籃都推倒了,木偶娃娃滾了出來,一直滾到門邊,落在一個人的腳下。


    蘇月華撿起地上的木偶娃娃。


    “皇後娘娘,您忘了對奴婢說過什麽嗎?您因為孫氏失去了身邊最親近的人,便要讓她也嚐嚐這份痛苦。您還說,除掉了殷紫萍,我便是大明的尚食了!”


    胡善祥沉浸在自怨的情緒裏,根本不理會她。


    蘇月華走上前,蹲在胡善祥的麵前,陰冷的聲音裏似是能蠱惑人般。


    “娘娘如此聰慧,隻是心腸太軟,您若早點兒動手,怎容那孫氏囂張?太後對您的處境感同身受,隻要一口咬定,癔症全因藥膳而起。不用找什麽證據,幾句流言蜚語,便可蓋棺定論,殷紫萍難逃一死。至於那位貴妃娘娘,從前的郭貴妃,便是她最後的下場!”


    她溫柔地將木偶娃娃塞進她手心:“這個,您還用得著呢!”


    見胡善祥詫異地望著她,蘇月華抿唇輕輕一笑,柔聲道:“這麽關鍵的時刻,您可千萬別心軟哪!”


    胡善祥望向深沉的夜色,神色變得冷漠冰寒。


    蘇月華眉眼彎彎,眸底的狠戾一閃即逝。


    方含英正在將曬幹的地瓜磨成粉,不時抬起頭,擔憂地看一眼孟尚宮。


    孟尚宮正在研究一種叫老鴉蒜的野菜,她翻來覆去地看,腦海中閃過蘇月華的話。


    “隻要能夠達到目的,你可以不擇手段!我有什麽錯,我不過是在學你!全都是學你!學你而已啊!”


    孟尚宮執筆,在野菜譜已描好的老鴨蒜圖譜邊上接著寫完。


    室內燭影搖曳,孟尚宮的表情卻十分堅定。


    方含英數次欲言又止,最終將話咽了下去。


    --


    乾清宮。


    朱瞻基的麵前擺放著玉果,正是曾經出現在子衿麵前的肉豆蔻果實。


    年輕皇帝的臉色風雨欲來,宦官跪在他麵前,忍不住瑟瑟發抖。


    朱瞻基一抬手,整隻果盤都打翻了。


    良久,他走出乾清宮,向遊一帆:“陪朕走走吧!”


    遊一帆陪著朱瞻基散步。


    朱瞻基隨口問:“審出結果了麽?”


    遊一帆答道:“雙方皆咬死了原來的供詞,她們心裏都明白,誰若堅持不住,唯有死路一條。”


    朱瞻基不悅地皺眉:“依你的手段,就給朕這種答複?”


    遊一帆笑了,意有所指:“陛下,太後派人來了詔獄,帶來一道懿旨,不準刑訊逼供,以免屈打成招。當著宮使的麵兒,臣縱有千般手段,也使不出來啊。”


    朱瞻基深吸一口氣,靜默一瞬,又問:“你預備怎麽辦?”


    遊一帆道:“陛下讓臣怎麽辦,臣就怎麽辦啊。”


    朱瞻基嘴角勾起若有似無的弧度:“你倒是刁猾,若不能為朕分憂,朕要你何用!”


    遊一帆正色:“陛下,這案子在臣的手上難辦,可在陛下手裏,卻是好辦得很!”


    朱瞻基挑眉:“這活兒推給朕了?!”


    遊一帆笑容滿麵:“陛下特意將人移到詔獄,不早就成竹在胸了麽?”


    朱瞻基轉頭望向浩瀚的星空,冷哼了一聲:“碰到這樣的事兒,還是一句實話不對朕講,好,真是硬骨頭!朕倒要看看,她能堅持到何時!”


    遊一帆低著頭,嘴角牽起淡淡的笑意。


    --


    翌日。


    永寧宮寢殿。


    子衿斜臥在軟榻上,凝著眉,愁容滿麵。


    “太後問罪,最後查無實據,也要拿問兇手,是嗎?”


    孟尚宮平靜道:“貴妃娘娘,奴婢勸您一句,現在您該去坤寧宮走動才是,將我二人召來,亦是無濟於事。”


    子衿嗤笑:“去向皇後娘娘告饒,跪在太後與皇上麵前自陳心跡,徹底與殷司膳撇清關係?!”


    孟尚宮微微一笑:“貴妃娘娘,現在可不是說氣話的時候。”


    子衿輕“嘖”了聲,目光平靜:“你看我,像是在說氣話嗎?今日請二位來,要看一樣東西。”


    子衿示意,阿金將東西送上。


    孟尚宮與廖宮正看著眼前的玉果與肉豆蔻粥,皆十分驚訝。


    孟尚宮聲音微顫:“這是玉果?”


    子衿微眯了眯眸子,低眉,愜意地撥弄腕間的玉鐲。


    “正是肉豆蔻的果實。肉豆蔻可治脾胃虛冷,脘腹脹痛,隻是有致幻之效,製藥做膳都要格外留神。但治幻的毒素都在玉果的皮中,粥是以種仁入藥,含毒很輕微,司藥司又嚴格控製藥量,請問這癔症從何而來?”


    廖宮正萬分驚訝:“貴妃娘娘,您這樣的說法,未免過於輕率。”


    子衿麵色沉了幾分:“坤寧宮所患癔症,是太後親眼所見,太醫院誰敢反駁,試驗藥性的醫女們,也都三緘其口。所有人都不開口,殷司膳這罪名就坐實了。他們試不出來,我可以親自試藥,請二位做個見證,但是我試完了,還請如實稟報太後!”


    廖宮正忙不迭道:“貴妃娘娘,萬萬不可!怎能因殷司膳,損傷了玉體,真的要試,讓醫女們重新試吧!”


    子衿撩起眼皮看向廖宮正,意味深長道:“怎麽,他們試得出來嗎?”


    廖宮正臉色難看。


    子衿輕歎了聲,故作為難道:“太後一意袒護坤寧宮,我無話可說,但事關人命,我不能退。”


    孟尚宮深受震動:“貴妃娘娘理當明白,就算試了,結果也不會改變,您這又是何苦?”


    隔著梨花窗,子衿望著庭院裏,滿園的景致,聲音平靜得泛不起半絲漣漪:“明知是非對錯,卻為了趨利避害而故作不知,為了保全自己而罔顧良心,又有何德何能,忝居貴妃之位?我這樣做,不隻為了紫萍,更是為了這世間的公理。”


    孟尚食震住。


    突然,伏薑匆匆入內:“貴妃娘娘,乾清宮突然從詔獄提走了殷司膳,陛下要親審!”


    子衿猛然站了起來。


    --


    乾清宮廣場。


    錦衣衛的板子重重落下,玉膾先是慘叫不已,隨後聲音越來越微弱。


    殷紫萍還是苦苦支撐,咬緊牙關一言不發。


    遊一帆遙遙望向乾清宮正殿的方向。


    遠遠聽到打板子的聲音,淒厲的慘叫聲,畫屏頻頻向外望去,強行壓抑內心的恐懼。


    胡善祥看向龍椅上的朱瞻基,朱瞻基手裏拿著一卷書在看,表情異常寧靜,仿佛根本沒聽見外麵的動靜。


    胡善祥出聲提醒:“陛下!”


    朱瞻基看她一眼,微笑:“皇後怎麽了?”


    胡善祥眼底閃過一絲惶恐:“陛下請臣妾來,不是來聽您審訊的麽?”


    朱瞻基默了默,冷冷道:“誰說朕要審訊了?”


    胡善祥愣住。


    朱瞻基黑沉沉的眸子裏閃過一絲興味:“膳房,掌膳食之所,本該是天下間最潔淨的地方,這潔淨,不止於食物,更在於人心。可有些人,總是利用膳房生事,一而再,再而三,朕今日便要按規查辦,以儆效尤!別管受冤的,誣告的,誰再生事,一律杖斃。”


    胡善祥麵色驟變,聲音微微顫抖,她竭力隱藏著恐慌:“陛下,臣妾身子不適,還請您容許臣妾先行告退。”


    朱瞻基丟下書,走到胡善祥的麵前,一雙銳利的眼睛盯著她。


    胡善祥無法承受這樣的目光,別開臉去,若無其事地微笑。


    “陛下為何這樣看著臣妾?”


    “別急著迴去,一道出去走走吧。”朱瞻基笑笑,伸出手,握住她的手臂,胡善祥一動不動。


    畫屏緊張提醒:“娘娘。”


    朱瞻基微笑了一下,徑直向外走去,胡善祥僵立片刻,不得已跟從。


    朱瞻基帶著胡善祥來到執刑的廣場。


    胡善祥故作淡漠地別過臉去,不去看廷杖的畫麵。


    眾人向朱瞻基行禮。


    錦衣衛們繼續廷杖,一下,一下,又一下,殷紫萍皮開肉綻,奄奄一息。


    聽著那廷杖的聲音,胡善祥遍體發寒,麵上卻是一副雲淡風輕的模樣。


    畫屏站在身側,卻也恐懼地別過臉去,渾身僵硬到動彈不得。


    朱瞻基平靜開口:“先前你不是在尋《神農本草經》第三卷麽,朕命人從書庫裏整理出來,已送去坤寧宮了。”


    胡善祥別扭地笑了笑:“陛下一片盛情,臣妾感激不盡,不過不必了,臣妾再也用不著那些。”


    朱瞻基迴過頭,和顏悅色:“尚食局出了這麽大的紕漏,累得皇後受苦,如今受此懲罰,亦是理所應當。為何皇後的臉色如此難看?”


    胡善祥麵色如土,心口似是被什麽東西堵著,悶得她喘不上氣來。


    “臣妾從小見不得這種場麵……再加上病情未愈,冷風一吹,隻覺遍體生寒。請陛下準許,容臣妾先行告退。”


    她說完,便要匆匆離去,卻被朱瞻基一把握住手臂。


    胡善祥突然用力甩開了朱瞻基的手,這才恍覺失態。


    殷紫萍突然慘叫一聲,胡善祥臉色終於變了。


    朱瞻基瞧著她心虛的樣子,劍眉一凜,背在身後的右手,手指微撚,眸中情緒波瀾四起。


    “朕聽聞凡大醫治病,先發大慈惻隱之心,誓願普救含靈之苦。天下人不論貧富貴賤,怨親善友,隻要是人命,在大夫眼中皆如至親,一視同仁,皇後,你外祖父也是名醫,想必教了你不少行醫做人的道理,他對你的教導,也是這樣嗎?”


    那重重的板子如同良心的鞭子,一道道抽打在胡善祥的心頭,令她身心戰栗,痛不欲生,然而她的臉上卻不能表現出絲毫的痛苦,隻是冷靜迴答:“臣妾愚鈍,不明聖意。”


    朱瞻基忽然側過身,深邃如黑曜石般的雙眸中掩著淩厲的光。


    “皇後!大夫治愈重疾之人,不知花費多少心力時間,可這兩個人,頃刻間便會斃命,就在你的眼前,你真能無動於衷?”


    胡善祥連忙低下頭去,竭力壓製住內心的驚慌,低聲道:“臣妾相信,上天的好生之德,不該庇護有罪之人!”


    朱瞻基緩緩鬆開了胡善祥的手臂,胡善祥本可以離開,卻不知為什麽,站在原地沒有動。


    玉膾終於昏死過去。


    阿虎看向遊一帆:“大人,她暈死過去了。”


    遊一帆麵無表情:“繼續。”


    胡善祥猛然轉過頭來,看到的是玉膾的慘狀,她碰上殷紫萍那雙充滿質問與怨恨的眼神,越發心神動蕩。


    朱瞻基無動於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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