宮女所。


    季蘭為姚子矜換藥。


    子矜握住她的手:“季典藥,紫萍他們平安迴來了嗎?”


    季蘭柔和一笑:“你昏睡了兩天,終於醒了。放心,既然證明殿下生的是背疽而非中毒,遲早會放人的。”


    雪蘆匆忙入內:“姚掌膳,太子妃命你送膳!”


    姚子矜怔住。


    半個時辰後,子矜高高舉著膳食,在清寧宮外跪著。


    她傷勢沉重,卻勉力支撐,以至臉色慘白,搖搖欲墜。


    直到黃昏時分,胡善祥才姍姍來遲。


    子矜端著膳食,麵色平靜:“太子妃,奴婢奉命來送膳。”


    胡善祥停住腳步,轉身,上下打量著她:“知道我為何要罰你麽?”


    子矜不言。


    胡善祥嗤笑,語氣不善:“你相信尚食局的膳食並無過錯,篤定衛王另有病症,可戴院判卻斷言衛王是中毒,從那時起,你便懷疑郭貴妃預備順水推舟、嫁禍坤寧宮。所以你向皇後示警,表麵是在提醒皇後娘娘,實則是為尚食局開脫。可你為什麽要說那第二句話呢?”


    子矜不再隱忍,而是辯駁道:“太子妃,胡尚食派人殺我滅口,又為一己私欲構陷同僚,她的所作所為,全是咎由自取。”


    胡善祥垂眼盯著子衿,牽起唇角微微一笑,笑容卻是格外的陰冷。


    “你不是還活著麽?”


    子矜並沒有因胡善祥的話而情緒崩潰,她也迴了胡善祥一抹莫測的笑。


    “胡尚食不過是被皇後娘娘厭棄而已。”


    胡善祥原本得意的麵色陡然沉冷。


    “所以,我也隻是讓你跪了半個時辰。好了,你可以走了。”


    子矜手一顫,托盤打翻在地,她也倒了下來。


    胡善祥迴過頭來,隻憐憫地望她一眼。


    “這一局,終究是我贏了。”


    話落,便帶著畫屏頭也不迴地離去。


    子矜低下頭,小心地將碎瓷撿起。


    朱瞻基迴來,看見了子矜,靴子從身邊經過的那一刻,姚子矜垂下頭去,那雙靴子卻未曾停留,快步入殿。


    一身是傷的子矜一進宮女所的門便再也支撐不住,倒了下去。


    殷紫萍衝上來扶著她:“子衿!”


    子矜再次醒來,入眼的便是殷紫萍那張蒼白得幾乎沒有血色的麵龐。


    殷紫萍擔憂地望著她:“子衿!”


    子矜顧不得自己,匆忙查看殷紫萍上下。


    “有沒有受傷,我看看——”


    殷紫萍趕緊背過手去,卻被子矜一把拉住,掀開衣袖,赫然見到傷痕累累的手臂。


    殷紫萍硬是忍住眼淚:“誰讓你向皇後陳情的,宮正司的刑杖也是你能受的嗎,你知不知道,自己差點就沒命了!”


    子矜意有所指:“現在,她還不會殺我。”


    殷紫萍猛地一驚:“誰?”


    子衿笑笑,轉了話題,柔聲道:“好啦,我不是好好活著嗎,哭什麽?”


    殷紫萍輕哼一聲:“我才沒哭!哼,一迴來就聽說你去了清寧宮,為什麽這麽傻,故意將皇太子讓出去……處處同情別人,怎麽不同情同情你自己!”


    子矜輕輕抹掉她的眼淚。


    “不哭了,再哭眼睛都腫了。”


    殷紫萍抱住子矜,淚水止不住地落下來。


    “怎麽會有人自己溺了水,還想法子去救別人,世上怎麽會有你這麽傻的人!”


    子矜輕輕拍她的肩膀,向她保證:“本是可憐人,還要互相傾軋,隻會變得更可悲。我讓一次,隻這一次而已!好啦,不要再哭了!”


    殷紫萍哭得更兇了。


    門外,孟尚食靜靜聽到了一切,轉身離去。


    --


    清寧宮廂房。


    盛太醫為朱瞻埏換好藥,朱瞻埏一骨碌就爬起來了。


    盛太醫忙道:“衛王殿下,您現在還不能下地!”


    袁琦哀求:“哎喲我的殿下,您聽見盛太醫的話了,您躺著,快躺下!奴婢求求您了!”


    屏風外的胡善祥聽見,連忙帶著畫屏進去。


    “瞻埏,你又鬧什麽?”


    朱瞻埏不理,隻吵嚷道:“我病了這麽久,為什麽母妃不來看我,我要見母妃,我馬上就要迴去!”


    他推開袁琦就要下地,胡善祥沉聲道:“攔住他!”


    袁琦、盛寅七手八腳去攔,朱瞻埏掙脫開,猴子一樣躥出去,誰料剛走到屏風,突然被個人打橫抓住,頓時大叫一聲:“哥?!”


    朱瞻基把人往床上一塞,用被子裹成個球,一拍腦袋。


    “不準胡鬧。”


    朱瞻埏開始撒嬌耍賴:“哥!”


    朱瞻基沒有理他,而是轉身看向盛寅,溫聲道:“盛太醫,辛苦你了。”


    盛太醫謙卑道:“太子殿下言重,這是微臣分內之事。”


    胡善祥嘴角漾開淡淡的笑意:“盛太醫,關於衛王這兩日的藥方,我正要向您請教。”


    盛太醫會意,隨同胡善祥出去。


    朱瞻基這才將目光移到朱瞻埏身上:“小十,誰準你如此任性,失了皇子的威儀。”


    朱瞻埏瞪大眼睛,一臉認真地問:“哥,我母妃是壞女人嗎?”


    朱瞻基臉色一沉:“小十!”


    朱瞻埏低垂著腦袋,委屈巴巴道:“人人都說她是個壞女人,為了陷害皇後,置我的性命於不顧,是真的嗎?現在父皇生氣了,連他也不要我,不肯來看我了是嗎?”


    朱瞻基嚴厲地看了袁琦一眼,袁琦驚地跪在地上:“殿下!”


    朱瞻基深吸一口氣,轉而將弟弟攬入懷中,溫聲道:“你睡著的時候,父皇早就來過了。隻是現在徐州蕭、沛等地不少田地遭了水災,父皇正召集大臣們商議。至於你的母妃,你先前病得很重,貴妃親去潭柘寺為你祈福,這才不能陪伴在你身邊。”


    袁琦驚訝地抬頭看了朱瞻基一眼,又趕緊垂下頭去。


    朱瞻埏眨眨眼:“真的?”


    朱瞻基點他額頭:“等你病好了,自然就知道真假,若是再不好好聽話,大哥會生氣的。”


    朱瞻埏抱住他胳膊:“那等我康複了,大哥答應我的事可不能忘記!我要去放鷹,我還想學狩獵,隻是……”


    說到這裏,他下意識摸了一下自己的瘸腿。


    朱瞻基看穿了弟弟的心裏在想什麽,將他攬在懷裏,格外溫和:“大哥會找天底下最好的大夫來治你的病,等你病好了咱們就去南海子,大哥手把手教你打獵,好不好?”


    朱瞻埏用力地點頭,靠進了朱瞻基的懷裏。


    胡善祥送完盛太醫,迴來看到這一幕,不由自主露出微笑。


    廂房外,袁琦跪著,懇求道:“殿下,衛王鬧著不肯用膳,非要窮根究底地追問,奴婢實在沒法子。奴婢再也不敢了,求殿下寬恕!”


    胡善祥出門瞧見,柔聲勸道:“殿下,宮裏的流言蜚語太多,遲早會傳揚到衛王耳中,若有人誠心挑撥離間,反而叫衛王誤會您與皇後娘娘,不如事先將實情相告,免得傷了兄弟情誼。”


    朱瞻基厲聲指責:“郭貴妃有千萬個不是,始終是瞻埏的親生母親,你們不該在一個孩子麵前,離間他們母子親情。縱然真要告知實情,也該在他痊愈後,由我親自告訴他,讓他自己去選擇,誰準你擅作主張!”


    見朱瞻基暴怒,胡善祥便也沉默了。


    袁琦用力扇自己耳光。


    “奴婢知錯,奴婢知錯,求殿下恕罪,奴婢再也不敢了!”


    一巴掌又一巴掌用力地打,很快,他的麵頰高高腫起。


    朱瞻基別開臉不去看他,隻冷聲道:“你走吧,我以後都用不著你了。”


    袁琦嚇壞了:“殿下,奴婢六歲便伴在您身邊,您就是頭頂上的天!您若是趕奴婢走,奴婢哪兒有立錐之地啊,殿下!”


    他砰砰磕頭,嚇得魂不附體。


    胡善祥看著不忍:“殿下,他也是全心全意為主人著想,才會辦錯事。不如看在我的份上,饒了他吧!袁琦,今後可要謹慎言行,不可再犯。”


    袁琦涕淚交集:“奴婢再敢亂講話,您就絞了這舌頭!”


    朱瞻基靜默一瞬,幽幽開口:“自去領四十杖!”


    袁琦先是一驚,而後欣喜地連連叩頭。


    “是!是!多謝主子!多謝太子妃!”


    朱瞻基頭緊皺眉心,頭也不迴地走了。


    胡善祥垂眼看著袁琦,柔聲道:“起來吧。”


    袁琦感激地望了胡善祥一眼,重重叩下一個頭。


    “奴婢絕不會忘記太子妃今日的大恩。”


    這些時日,都是朱瞻基親自照顧朱瞻埏,朱瞻埏身體漸漸康複,已能下地走路。


    盛寅揭開朱瞻埏的後背,已漸漸痊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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