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善祥輕看她一眼,正要入殿。


    梅清提醒:“太子妃,皇後娘娘心氣不順,脾性大異於常,請多留意。”


    胡善祥頷首,入內,她甫一入殿,已聽到轟然一聲巨響。


    地上滿是菜肴碎瓷,尚食局眾人連同潘司藥都惶恐地跪了一地。


    潘司藥哆嗦著身子,勸道:“皇後娘娘,鯽魚薑仁湯與蓮子粥皆是太醫院開出的食療單,都是安胎定神……”


    “住口!”張皇後怒極。


    潘司藥、蘇月華、姚子矜皆頭觸於地,不敢多言。


    張皇後暴怒之後,捂住腹部,額頭都疼地冒出了冷汗,身邊宮女連忙攙扶她坐下。


    子矜悄然抬頭,觀察到張皇後疼到發抖的手指與慘白的麵色,隱隱覺察異樣。


    胡尚食低聲嗬斥:“出去跪著!”


    蘇、姚二人皆退了出去,潘司藥無奈也退了出去。


    胡善祥目光掃過子矜的臉,略一愣神,旋即緩步上前行禮:“兒媳給母後請安。”


    張皇後閉目倚於榻上,心煩地揮了揮手。


    胡尚食竭力給胡善祥使眼色,見胡善祥還是走上前去,她急得臉色都變了。


    胡善祥微微一笑:“母後,久聞太醫院有一位姓盛的太醫,為先帝治愈了多年的痹證,醫術十分了得,不如讓他來試試?”


    胡善祥此言一出,胡尚食方鬆了一口氣。


    張皇後麵色微鬆:“太醫院有這樣的名醫,為何不早請他來?”


    梅清先一步答話:“迴皇後娘娘的話,盛太醫精通痹證,從前專為先帝診治,倒是未曾醫治過後宮女眷。不如請示了陛下,再請盛太醫。”


    張皇後歎息一聲,揮了揮手。


    姚、蘇二人徑直迴了大廚房。


    子矜凝眉:“真的是鬱李仁粥?”


    蘇月華點點頭:“沒錯,盛太醫換了原先的蓮子糯米粥,改成鬱李仁粥,所有安胎的藥膳也一並更換。”


    聽聞此話,子矜麵露疑慮。


    蘇月華疑惑:“怎麽了?”


    姚子矜神色凝重:“鬱李仁能入脾下氣,是行水破血之劑,若皇後娘娘果真遇喜,怎會用破血潤燥之方?”


    蘇月華猛地一怔:“你是說,鬱李仁是孕婦忌諱的藥材!”


    姚子矜點頭:“那日我觀皇後娘娘神情病態,著實不像遇喜,盛太醫定是找到了真正的病因,才會下破血之藥。”


    蘇月華將匣子打開,裏麵裝的都是鬱李仁。


    “尚食局不管開方,不必多想,照辦便是!”


    姚子矜點頭,取出鬱李仁開始製作藥膳粥。


    廊下,孟尚食將一切收入眼底。


    殷紫萍恭敬上前:“孟尚食。”


    孟尚食看了一眼她送來的梅花擺盤,終於點頭。


    殷紫萍總算鬆了口氣。


    孟尚食笑盈盈地看著殷紫萍:“今後願意替我辦事麽?”


    殷紫萍喜出望外:“願為大人效犬馬之勞。”


    孟尚食失笑:“些許小事,不必如此緊張,你……替我往永寧宮跑一趟吧。”


    殷紫萍略一怔,在心底暗暗思忖一番。


    永寧宮現今的主位是——郭貴妃?


    待迴過神來,她肅然道:“是。”


    朱瞻基帶著陳蕪迴到書齋,敏銳察覺有人跟蹤,卻若無其事地入內。


    陳蕪一無所覺:“陛下打定主意要還都,楊大人、夏大人都竭力勸阻,卻是無濟於事。還都一事怕是已成定局,殿下……”


    朱瞻基抬起手,陳蕪詫異地住了口。


    正好袁琦上茶,朱瞻基端起茶盞,重重丟了出去,杯子正好砸著某處,發出一聲悶響。


    他陡然站起,快步向外走去。


    袁琦驚唿:“殿下?!”


    --


    乾清宮正殿。


    楊士奇正向朱高熾稟報:“陛下,通政使司左通政樂福上奏,蘇鬆嘉湖杭常六府今歲田稼皆為水澇所毀,請陛下寬其稅,待明年收成好了,再一並征收。”


    一聽這話,朱高熾激動道:“糊塗!自洪武朝起,江南的賦稅最重,如此一年累一年,百姓不堪重負。這樣吧,便依從前恤民之例,官租民賦折收棉布或寶鈔、白銀,折半征收。”


    楊士奇大喜:“臣代江南百姓謝陛下寬宏。”


    朱高熾垂眼思索一番,複又看向楊士奇,試探道:“還都之事進展如何?”


    楊士奇麵露難色:“此事有違先帝本意,恐朝中大臣多有非議。”


    朱高熾抬手重重一拍龍椅扶手,神情嚴肅:“南京乃是我大明太祖皇帝定下的國都,當初皇考執意決定遷都,三大殿遭了天火,這便是上天和祖先的示警,所以朕才要恢複祖製啊!”


    這時,劉公公進殿通稟:“陛下,太子殿下到了。”


    朱高熾隨意擺擺手。


    朱瞻基快步入內行禮。


    “你等會兒。”朱高熾連個眼神都未給朱瞻基,轉而對楊士奇千叮嚀萬囑咐,“士奇,你要替朕勸勸維喆,戶部不就是舍不得還都的銀子麽,朕隻將主要殿宇修修,絕不浪費國庫銀兩,倒是還都以後,還能省下漕糧北調的支用——”


    “父皇!”朱瞻基神色微變。


    朱高熾這才冷眼望向朱瞻基,怒喝道:“叫你候著!”


    頓了頓,又自顧自地呢喃:“不對,朕剛才說到哪兒了,哦,每年兩百萬石的漕糧啊,百姓的負擔多重!還有,一旦北虜入寇大同,勢必威脅京城,朕是經過深思熟慮……”


    朱瞻基打斷他的話:“父皇,漕河疏通後,解決了漕糧運送,繁榮了兩岸州府,大明的瓷器、茶葉、絲綢、木料,南北往來暢通無阻。至於北虜,天子親自狩邊,防備的便是他們!父皇不能看一時一地之得失,應為子孫後代計之長遠!”


    朱高熾忍無可忍,怒目圓睜,憤憤盯著朱瞻基。


    “你到底幹什麽來了!”


    朱瞻基隨手將錦衣衛的帽子丟在地上。


    “兒臣今天來是要告訴父皇,我兩次出宮是為了尋找皇爺爺想要的一方墨,不是拉攏臣子反對父皇遷都,別再叫錦衣衛盯著兒臣了,我很不習慣。”


    朱高熾唿吸一凜:“你說什麽?”


    朱瞻基直言不諱:“您這樣防備兒子,我,不樂意了!”


    “朕不是防備你,那是要保護你——”朱高熾脫口而出,他欲言又止,索性氣惱道,“朱瞻基,你就跟你爹這麽說話?”


    朱瞻基神情冷淡,漠然道:“忠言逆耳利於行,父皇不愛聽,兒臣也無可奈何。下次再發現錦衣衛,可就不會顧及父皇的顏麵,請您三思而後行。兒臣告退。”


    說完,便行禮告退,冷著臉快步出了乾清宮。


    朱高熾猛地從龍椅上站起身,追上去。


    “朱瞻基!渾小子!你迴來!還敢給朕甩臉子,啊?”


    朱高熾氣得麵目扭曲地追上前,脫下鞋就要砸他,發現楊士奇還在,連忙又把鞋套起來,和顏悅色道:“士奇啊,剛才朕說的話,你要一字不差地轉告維喆。朕,是一定要還都的!”


    楊士奇哭笑不得:“微臣遵旨!”


    說完,便也告退了。


    朱高熾迴到禦案前頭,輕輕一敲桌子。


    “出來吧!”


    郭貴妃小心地端著碗從裏頭爬出來,長出一口氣,嗲著聲音道:“:臣妾是見陛下辛苦,特意送補藥來,又不是見不得人,您幹嘛讓我躲避嘛!”


    朱高熾長歎一聲:“被那些大臣瞧見,又要念叨朕過於寵愛你,以至無視禮法、規矩弛廢,那一頂頂大帽子扣的,朕頭都痛了。”


    郭貴妃以帕掩唇,嬌嬌地笑了。


    朱高熾低頭喝補藥,郭貴妃依偎在他腳下,仰麵望著他,眼神充滿崇敬與柔情。


    “剛才您說的話,臣妾都聽見了。旁人總說陛下寬仁過度,可臣妾知道,天底下再沒人比您的心腸更軟,比您的肩膀更偉岸。您一定會是個好皇帝。”


    朱高熾意外地看著郭貴妃,內心充滿了感動。


    “朕,從未想過像皇考一樣,建什麽不世功勳,朕隻想,少些打仗徭役,少些貪墨官吏,讓百姓過兩天安生日子。”


    劉公公匆忙進來。


    “陛下,太醫院來報,皇後娘娘服用了盛太醫的藥,突然下血不止——”


    朱高熾端著湯碗的手猛地一滯:“因何如此?”


    劉公公邊擦額間冷汗,邊小心翼翼道:“戴院判看了藥方,說、說盛太醫開的都是破血之劑!”


    郭貴妃瞪圓了眼,仿佛很驚異的樣子。


    “破血之劑?皇後娘娘還身懷龍嗣呢,陛下!”


    朱高熾麵色陰沉,大怒:“皇後早晚當誕皇兒,誰準他用此虎狼之藥!傳遊一帆,即刻鎖拿盛寅,朕要治他謀害龍嗣之罪!”


    劉公公領旨,匆匆出去。


    朱高熾擱下了補藥,起身要走,郭貴妃卻不依不饒地牽住了他的衣角,輕輕晃了晃。


    朱高熾果然心軟,握住郭貴妃的手,扶她起來。


    “好啦,朕先陪你,好不好?”


    郭貴妃這才嫣然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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