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食局,王司膳正在考校眾人如何分辨貢米。


    她環視眾人。


    “中華所產的大米,是天下第一等的米。這些都是各地送來的上好貢米,剛才你們都分辨清楚了?”


    眾人應是,各自埋頭一通寫。


    不少人左顧右盼,暗暗為難。


    子衿想起方才場景,微微出神。


    蘇月華筆下行雲流水,花田貢米、魚泉貢米、懷遠白蓮坡貢米……核對清楚,無一錯漏。


    遠處做粗活的殷紫萍不由側目。


    王司膳轉了一圈,眉頭越皺越緊,劈手抽走一人的筆,指著第一筐大米。


    “這是京山橋米!”


    她才訓完話,一轉頭,就瞥見子衿心神不定,於是故意點名:“子衿,你說。”


    子衿淡淡應了聲是,而後從容應答:“京山橋米,植於丘陵,灌以泉水,故而光潤細長、青艮如玉,煮後鬆軟細膩,香甜可口。”


    王司膳略一挑眉,隨即又刁難道:“何為米中之王?”


    子衿遲疑一瞬,走向另一隻米筐。


    她用手捧起一捧晶瑩的米粒來:“是它。”


    王司膳望著她手心的那捧響水貢米,又冷聲問:“如何猜到?”


    子衿不緊不慢道:“明明離得很遠,獨特的生米之香卻撲鼻而來。”


    王司膳意味深長地睨了子衿一眼,而後掃視眾人。


    “永樂九年,皇上下旨設奴兒幹都司,統轄水達達、女真人故地,這便是當地衛所年年都會送來的貢米。看似尋常,一旦煮熟,食之甘甜,米香四溢,世間唯有這種米,無需任何佳肴來配,米中之王,當之無愧。好了,明日我會再考校,都下去吧!”


    眾人行禮離開,王司膳問子衿:“魂不守舍,認不認罰?”


    子衿思緒微斂,福了福身,隻淡淡應了聲是。


    王司膳離開後,子衿便去淘米了,可淘到一半兒,想到死不瞑目的李昭儀,動作卻停了。


    殷紫萍頭也不抬道:“閑事莫管。”


    子衿輕輕抿了抿唇,話到嘴邊卻又咽了迴去,隻低著頭繼續淘米。


    殷紫萍手中不停地清洗碗碟,掩飾著不安與慌亂。


    聞宴桃帶著送膳宦官匆匆迴來。


    方含英連忙迎上來:“怎麽樣?”


    聞宴桃示意送膳宦官將食盒打開,果然原封未動。


    方含英眉頭緊鎖:“走吧,先將此事稟報尚食大人。”


    殷紫萍抬頭望著二人離去的方向,而姚子矜則盯著水中旋轉的米粒,不知在想什麽。


    尚食局走廊,孟尚食麵色沉沉地望著聞宴桃和方含英。


    “喻美人出自永寧宮,陛下如今一時盛怒,才會怪罪無辜的莊妃,太子妃命我們暗中周全,你們竟然無計可施?”


    聞宴桃一臉為難:“孟尚食,如今宮正司派人看守永寧宮,嚴禁任何人出入。”


    孟尚食聽後,神情愈發凝重,沉聲問二人:“不管試多少次,一定要設法進去,再這麽關押下去,怕莊妃等不及申冤,便餓死在永寧宮內了!你們到底還有誰敢去?”


    二人對視一眼,皆畏怯地垂下頭去。


    孟尚食冷哼一聲:“都是無用之輩!”


    才訓完聞宴桃二人,孟尚食耳畔就傳來一道熟悉的聲音。


    “我去!”殷紫萍快步上前。


    三人皆是一愣。


    殷紫萍拜倒在地:“孟尚食,請容我一試!”


    孟尚食低頭,迎上殷紫萍篤定堅毅的目光,心口微微一顫。


    昏暗的暮靄悄悄拉開了,罩住了朱牆金瓦的紫禁城。


    夜深人靜時,殷紫萍拎著食盒,遠遠望著夜色下的永寧宮。


    突然,後背被人猛拍一下。


    她頭也不迴道:“我就知道你會來。”


    子衿笑彎了眼睛:“你不是說,不讓我管閑事麽,怎麽自己也來了。”


    粼粼月色下,殷紫萍的眼睛閃閃發亮。


    “我沒有你那麽無私的好心腸,可我有一顆按捺不住要上進的心哪。咱們怎麽進去?”


    姚子矜拎起一隻小小竹筒,輕輕晃了晃。


    “拎著食盒,你可送不進去。”


    --


    朱瞻基來到乾清宮偏殿的時候,朱棣正在看工匠雕刻一尊玉石像,雖然麵目未成,卻能看出是個女人。


    一下,一下,又一下,工匠在認真地鑿刻著。


    朱棣聚精會神地看,眼都不眨。


    朱瞻基上前行禮:“皇爺爺。”


    朱棣轉身,笑嗬嗬地拍了拍朱瞻基的肩膀。


    “來得正好。聽說你今日出行,嚴懲了一個侵占他人田地的軍士,你辦得很好!”


    朱瞻基薄唇微抿:“皇爺爺,孫兒有話要說。”


    聞言,朱棣背過身去。


    “你今夜來是不是想告訴朕,司禮監在宮中大肆搜捕逆賊的事。”


    朱瞻基應道:“皇爺爺聖明。”


    朱棣長舒一口氣:“朕如此重用他們,你好像不以為然。”


    朱瞻基眸光微黯,誠然道:“孫兒以為,司禮監、錦衣衛行事過於跋扈,常有逾越法度之處。”


    朱棣目光落在那尊雕像上,語重心長道:“朕屢敕中外官潔己愛民,而不肖官吏恣肆自若,百姓苦之。朕命他們監察百官,便如農夫除去糧田裏的莠草。凡有人貪墨受賄、失職瀆職,有人魚肉鄉裏、欺淩百姓,百官錄上,便會抹去一個名字,柴市上則會高高掛起他的頭顱。朕重用這些人,是要讓每一個為官者日夜懸心,時刻銘記清廉為官,善待百姓。”


    聽完這番話,朱瞻基若有所思,半晌後,卻又反駁道:“皇爺爺,嚴刑可震懾官員,後宮卻都是弱質女流。”


    朱棣轉過身來,鄭重其事道:“瞻基啊,朕繼位多少年來,朝乾夕惕,時時自省,隻盼著終有一日,凡我禦下百姓,皆能安居樂業,共享太平。朕要的,是一個真正的盛世!他們是朕的耳朵,是朕的眼睛,代替朕巡視四方,監察天下。朝政如此,後宮亦然。朕的後宮,到底有多少他人耳目,又有多少別國奸細?這般的弱質女流,朕可養不起。”


    朱瞻基歎息:“皇爺爺,孫兒擔心的是您。”


    朱棣挑眉:“哦?”


    朱瞻基抿了抿唇,旋即娓娓道來。


    “此番受到審訊者不過二十八人,便有好事者瘋傳,說您重刑逼供,牽連二千宮人,還謠傳您親自坐鎮監斬,鮮血已淹沒了紫禁城。我不願您的聲名因此受損,更不願聽他人說皇爺爺的半點不是!”


    朱棣聽後朗聲大笑。


    “朕是天下之主,萬民之父,登基二十年,早朝晚朝,從無懈怠,所思所慮,無非是百姓的飽暖饑寒。區區宮闈瑣事,還親自監斬,朕又不閑得慌!傳謠之人,真乃鼠目之光,愚不可及!”


    朱瞻基語重心長道:“此謠言聽來荒謬,但再讓喻氏攀咬下去,未必不會牽連更多的無辜。皇爺爺,可否看在瞻基的份上,重懲首惡,釋放其他人。”


    在一聲又一聲的鑿刻中,朱棣漠然道:“那麽,又如何區分誰是首惡,誰是從犯呢?”


    朱瞻基怔住。


    朱棣眉心蹙起:“天下婦人於朕而言,不過是錦上添花,少了誰亦不可惜……”


    他轉身看到玉石像,不知想到了誰,竟失神片刻。


    “瞻基啊,迴去好好讀你的書,辦你的差,將來德成業就,才不辜負朕對你的厚望。這等小事,不是你該管的,迴去吧!”他拍了拍朱瞻基的肩膀,離殿去了。


    朱瞻基望向那尊未完成的玉像,陷入沉思。


    --


    鎮撫司獄,兩名校尉將遍體鱗傷的喻美人提上來。


    “遊大人,她招供了!”


    遊一帆陰惻惻地盯著喻美人:“誰?”


    喻美人艱難地張口,一字一句道:“太、子。”


    聞聲,牢房內一眾人皆驚得變了臉色。


    遊一帆眼眸微眯,冷冷盯著喻美人,似是想透過那雙因受刑罰而渾濁充血的眼睛知道些什麽。


    阿虎迴神,厲聲嗬斥:“大膽,你竟敢誣蔑當朝太子——”


    喻美人尖銳地大叫起來:“是太子,就是太子指使我殺了陛下,幕後主謀就是當今太子!”


    阿虎和阿豹皆神色凝重地望向遊一帆。


    遊一帆一臉肅容地站了起來。


    “把人守好,我即刻入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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