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融融,薄雲掩月。


    忙忙碌碌了一整日的孟尚食看上去有些疲憊。


    迴到房間,剛關上門,突然,身後傳來一道有些熟悉的男聲。


    “尚食大人公務繁忙,真是讓我好等。”


    孟尚食身子猛地一怔,待迴過神,她連忙闔上門,轉身去瞧,便看到朱高煦負手背對她而立。


    “王爺,宮門已下鑰,你竟敢私闖宮闈!”孟尚食悚然一驚。


    朱高煦轉身,臉上浮著意味不明的笑,陰惻惻的:“孟尚食誤會了,我同父皇下棋,明日還要陪他議事,今夜留宿宮中罷了。”


    孟尚食聽後,眉頭皺得愈發緊了,她將門打開,一副拒人於千裏之外的模樣:“那您也不該出現在這兒,請。”


    朱高煦不以為意,挑挑眉:“與親生女兒久別重逢,你無動於衷,麵對救命恩人,也是冷若冰霜,要論忘恩負義、翻臉無情,你認第二,可真沒人敢認第一了。”


    “果然是你!”孟尚食臉色驟變,反手闔上門。


    朱高煦走到她麵前:“是我遣人放消息給蘇月華,為讓你們母女團圓,我可頗費心思呢,怎麽這樣看著我,別太感動——”


    話音未落,孟尚食已抬手要給他一記耳光,朱高煦一把攥住她的手腕。


    孟尚食邊掙紮,邊仰頭狠狠地瞪著朱高煦。


    “你想威脅我?”


    朱高煦嘴角一勾,露出一個從容平和的笑。


    “當真忘記我的救命之恩了嗎?”


    孟尚食突然愣住,眼前閃過一係列令她痛徹心扉的畫麵。


    昏暗的房間內,蘇峰欲行不軌,孟紫沄拚命掙紮,被逼到無路可退的絕境,她抓起床頭針線笸籮裏的剪刀刺向對方……


    監獄中,孟紫沄手腳都戴著鐐銬被兩名獄卒押著,當她看見司獄陪著朱高煦來巡視監獄的時候,突然瘋了一樣向對方撲過去,大聲叫著冤枉。


    獄卒對她拳打腳踢,她卻堅持著一步步爬到朱高煦的腳下,拚命仰起頭,用最後的力氣,死死攥住朱高煦的衣袍。


    良久,孟尚食才從當年那一樁樁一件件戳她心窩子的舊事裏迴籠思緒。


    她輕舒一口氣,斂了思緒,麵上恢複平日的從容沉靜。


    “我殺的不過是個趁醉行兇的罪人。”


    朱高煦冷笑:“你殺的是你丈夫的親兄長才對。”


    孟尚食凝眉,低聲道:“你明明知道,我是因拒奸才會殺死親族,我是無罪的!”


    朱高煦輕“嘖”一聲,一臉的不以為然。


    “倫紀綱常遠勝是非對錯,依律你就是死罪,也是你命不該絕,遇上大赦天下,方才免了死罪。後來你被休棄出族,又是我格外施恩,讓你入宮為婢。你今日成為體麵的尚食大人,第一個該謝的,不是我嗎?”


    麵對朱高煦一副高高在上的上位者說教,孟尚食冷笑。


    “初入宮時,我不過是個地位卑微的宮婢,有今時今日的地位,全憑了我自己。何況這些年我也幫過你,再大的恩情,總有還完的一天。”


    朱高煦靜默一瞬,突然大笑出聲:“不管你信不信,我當初幫你,從來不是為了得到報答。第一眼見到你,我……”


    孟尚食極為諷刺地笑了。


    朱高煦挑眉:“你笑什麽?”


    孟尚食輕輕燃起了燈燭,燭光照亮了她半邊美麗的麵孔,另外半邊卻隱沒在黑暗中。


    “我與那人青梅竹馬,相濡以沫,事發後他知我無辜,卻不肯容我。蘇氏逐我出族,孟家更以我為恥,天地之大,竟無一處可以容身。王爺,何妨告訴你,從殺死蘇峰的那天起,從前的孟紫沄早就死了,現在的我,是一個無父、無夫、無女,更無恩義可言的女人。”


    說到這裏,她沉默了,凝眸望著搖曳的燭火,眼底翻湧著複雜的情緒。


    半晌後,才輕啟紅唇:“我可以為你做最後一件事,說吧,你要什麽!”


    朱高煦攏了攏衣袖,故作漫不經心道:“這些年來,我可曾開口對你提出過任何要求,你真是我見過最沒良心的女人。”


    孟尚食聲音冷冰冰的沒有半分溫度:“你不想說,馬上離開。”


    朱高煦聽後,也不再跟她打啞謎,他長歎了口氣:“幫我做一件事吧。”


    聽到此話,孟尚食麵上並無半分驚訝,隻是意料之中地挑挑眉。


    --


    朱瞻基剛走到乾清宮門口,便聽見殿內一聲巨響,緊接著便傳來朱棣暴跳如雷的聲音:“給朕滾!”


    不多時,朱高熾臉色慘白、腳步踉蹌地走出來。


    朱瞻基快步上前,神色動容:“父親!”


    他想要扶著朱高熾的手肘,可朱高熾看了兒子一眼,隻覺得難堪陣陣湧了上來,令他根本無地自容。


    他一把推開朱瞻基,顧不得自己腳瘸,腳步匆忙地離開。


    朱瞻基望著朱高熾漸遠的背影,對父親的同情和被他無故遷怒的酸澀同時湧上心田,隻覺無比難過。


    黃儼微垂著頭,窺視二人互動,眯起了眼。


    迴到清寧宮後,朱高熾臉色難看地靠在榻上假寐。


    半晌後,突然有人輕輕抬起他的小腿,朱高熾一愣。


    朱瞻基溫聲道:“父親,剛才兒子看您走得很急,腿是不是又不舒服了,我給您按一按,好麽。”


    朱高熾嘴唇翕動,看著一臉殷切的兒子,終是咽下了心頭的鬱氣,沒有開口迴絕。


    張太子妃入殿,關切地將茶盞放在太子麵前:“殿下明知父皇寵愛漢王,早不是一日兩日,又何必如此自苦?”


    朱高熾痛心難過,隻無奈搖頭。


    “二弟留京期間,數次僭用禦用的車馬器物,又遲遲不肯迴封地,大臣們紛紛上奏彈劾。父皇聞聽奏報,當眾辱我癡肥心窄,不容至親,可我近日未同任何臣子私下見麵,更遑論暗中指使他們彈劾高煦?我知道,父皇寵愛二弟,可我也是他的親生兒子,難道君父之心,竟偏狹至此嗎?”


    聽了這番話,朱瞻基手上的動作一滯。


    張太子妃驟然變色,環顧四周,見沒有外人,才連忙低聲勸道:“殿下慎言!”


    朱瞻基輕歎了聲,旋即耐心寬慰起朱高熾。


    “父親,皇爺爺年事已高,聖體違和,凡事當順他心意,不可處處頂撞。二叔表麵行事恣意,但其隨皇爺爺征戰多年,戰功彪炳,需防他故作狂態,蓄意試探。父親種種為難之處,兒子全都懂得,但與其生二叔的氣,不如去到皇爺爺身邊,親奉湯藥,以示孝子之誠,萬不可語懷怨憤,自廢幹城。”


    朱高熾有一瞬間是感動的,眼眶裏也幾乎含淚。


    可他不想在兒子麵前越發狼狽,隻好迅速別過臉去:“我出去走走。”


    說話間,就從榻上起身,往殿外走。


    張太子妃望著朱高熾的背影,柔聲道:“陛下命您閉門思過,現在您又要去哪兒?”


    朱高熾腳步一頓,默了默,轉身望著妻子,第一次壓不住心頭的鬱悶,憤怒地大喊了一聲。


    “父皇要我坐監,你便是那個獄卒,一守就是二十七年,現在我連出去喘口氣的自由都沒有了嗎!”


    張太子妃震驚地望著陌生的丈夫,整個人呆住了。


    朱高熾看看妻子,又看看沒有再迴頭看他的兒子,似乎意識到這句話很傷人,但他張張口,安慰的話還是說不出。


    最終一言不發,快步離去了。


    張太子妃淚意在瞬間要湧上來,卻被她生生壓住了。


    她走上前,輕輕拍了拍朱瞻基的肩頭,給他無聲的安慰。


    朱瞻基迴過頭,麵上一派雲淡風輕。


    “母親,兒子先告退了。”


    他不願泄露內心的委屈,起身疾步而去。


    徒留張太子妃一人靜站在殿內,神情落寞。


    半晌後,梅清進殿。


    張太子妃繞過屏風來到外間,歎了口氣:“查清楚了嗎?”


    梅清上前湊到張太子妃耳邊,低聲稟報:“迴太子妃的話,今日漢王並未入宮自辯,倒是午膳後陛下突然暴怒,急命太子覲見。”


    張太子妃凝眉,狐疑道:“午膳?”


    尚食局大廚房,胡司膳走到桌前,望著原封未動的膳食。


    “都是乾清宮退迴的?”


    禾黍點點頭:“是,今日送去的午膳,陛下一口未動,全都退了迴來。”


    胡司膳一道菜一道菜地打開來看,最後目光落在了一道點心上:“這是——”


    胡司膳端起盤子仔細瞧著裏頭的點心。


    禾黍答道:“這道點心,是孟尚食親手所做。”


    這道點心,名為大救駕,製作方法倒是不難。


    胡司膳迴神,低頭再次看向盤中點心,瞳孔驟縮。


    她開口喃喃:“隻是這背後的寓意——”


    頓了頓,胡司膳若有所悟地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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