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狠狠地摔了電話,重重地坐下,恨恨道:「恥辱,天照大神子孫的恥辱!」石川問:「總裁,那甲子溝煤礦就徹底失去了?」森田冷笑著說:「輕易放棄不是我的風格。」


    3


    漫天的大雪靜靜地飄著,城市那座標誌性的建築——索菲亞大教堂落了厚厚的雪,看上去像一座城堡,顯得分外聖潔,分外美麗。秀兒卻無心賞這雪景。一郎的電話勾了她的魂,從他迴天津後,她就一直在等這個電話,可真來了,心裏又有說不出的滋味。躊躇再三,她還是冒著風雪出了門,地點是馬迭爾酒店。


    一郎打開了門,秀兒站在門外,頭髮梢上還掛著點雪,襯得臉更紅。一郎上前就要抱她,秀兒輕輕地推開了。一郎笑了笑把她讓進屋,給她倒了水,滔滔不絕地說起自己在天津的事。秀兒卻沉默半晌,突然打斷他說:「一郎,咱們倆的事就算過去了吧!」一郎愣了說:「你說什麽?」秀兒說:「俺說咱倆的事兒就算過去了吧。」一郎想了想說:「是怨我迴天津的時間太長了?」秀兒說:「不是。」一郎解釋道:「天津那麵實在是事情太多。」秀兒搖搖頭,痛苦地說:「一郎,俺受不了,真的,俺受不了,俺整天想你,做夢都想你,可是醒了,還是俺一個人。」一郎笑了說:「我這不是迴來了嗎?」秀兒又搖頭說:「那天,俺當著傳武的麵,不知怎麽就喊他一郎了。」一郎緊張地問道:「傳武怎麽說?」秀兒說:「他倒沒往心裏去,可是俺往心裏去,心裏頭害怕,怕傳武知道咱們的事,怕咱娘知道了咱們的事。整天,心裏懸空著,不敢正眼看家裏的人,丟了魂似的,幹啥,錯啥。有幾迴咱娘問我,是不是病了。一郎,俺真受不了了,這麽下去,俺要瘋了。」


    一郎緊緊抱住她說:「秀兒,要不咱們去天津吧。到那兒,誰也管不著咱們。」秀兒說:「可是和咱爹咱娘怎麽說啊?就算他們能放過咱,那傳武能善罷甘休嗎?」一郎說:「我不怕,為了你,為了咱們倆,我什麽都不怕!死都不怕!」秀兒貼在一郎的肩頭,求他說:「咱還是分手吧!這麽做對不起朱家啊!這哪叫活人哪?這叫煎熬,這叫遭罪,這叫往死裏鬧騰啊!」一郎說:「秀兒,求求你,別離開我。」


    兩人緊緊依偎著哭成一團。良久,秀兒鬆開手,有氣無力地說:「一郎,放開俺吧,就讓俺心裏鬆快點吧,行嗎?」一郎也慢慢鬆開手,不說話,隻呆呆地看著秀兒,眼也不眨。秀兒說:「把眼淚擦了吧,一郎,俺記住你了,你在俺心裏。」她狠狠心把手裏的一個包袱塞給一郎,深深地鞠了個躬,又說:「一郎,俺死也忘不了你!」說完,推開門捂著臉哭著跑出去了。


    一郎打開包袱,裏麵是自己那件外衣,熨燙一新。一郎把衣服捧在心口,靠在門上,淚水又無聲地淌了下來。


    森田望著窗外的飛雪對石川說:「這個時候,九州還不會下雪吧?」石川說:「是啊,滿洲的冬天來得特別早。」森田說:「山河煤礦開工多長時間了?」石川說:「已經快四個月了,聽說他們每天產煤已經接近三百噸了。總裁,這一次我們輸定了。」森田點燃菸鬥,深吸了一口,說:「你這樣看嗎?可是我們還有一枚重要的棋子沒用呢!」石川問:「它在哪?」森田說:「你我都認識他——龜田一郎。」石川說:「龜田一郎?」森田說:「他不是從天津迴來了嗎?」石川說:「是的。他肯為我們效力?朱開山可是他的救命恩人呢!」森田詭秘地一笑說:「正因為他和朱家有這一層瓜連,我才把他作為重要的棋子。」石川說:「總裁,您打算怎樣使用這枚棋子?」


    森田說:「劈過木頭嗎?劈過那種盤根錯節的樹根嗎?首先得下一枚楔子,然後用斧頭狠狠地將這枚楔子打進去,那樹根才會一點點裂開,最後變成了一片片小木頭。」石川問:「總裁,現在我們該怎樣下這枚楔子呢?」森田說:「我已經想好了,你給滿鐵去個電話,叫他們減少山河礦的車皮。」石川有些不解:「這就可以了?」森田說:「可以了,下楔子的時候,還需要大張旗鼓嗎?」


    一桌豐盛的飯菜,朱家人都在座。自打開辦了煤礦,朱開山和傳傑多半日子在礦上忙,全家人難得這份閑情逸緻。


    傳文給朱開山斟滿酒。朱開山說:「別光給我倒,大傢夥都喝點。」那文附和著說:「是啊,秀兒,玉書,咱也都喝點兒。」文他娘笑著說:「老朱家都是些輕薄的人,從老公公到媳婦子,有點好事情就擎不住了!」朱開山說:「那是一點點好事情嗎?山河礦見紅利了!」那文說:「是啊,咱抵押的四味樓又贖迴來了!這是多大的好事情啊!」


    傳傑從傳文手裏接過酒壺,給家人一一倒了酒,又問傳文:「哥,咱爹愛吃的那道菜怎麽沒上?」傳文說:「哪道菜啊?」那文說:「你個腦瓜子!九轉大腸唄!」生子說:「爹,俺都知道爺爺喜歡吃。」傳文朝朱開山賠著笑道:「爹,你看我忙乎忘了!這就去添。」秀兒起身說:「大哥,我去吧。」那文說:「秀兒,你坐下,咱都是開礦的功臣,該他伺候伺候咱了!」傳文喪著臉出去。


    文他娘舉起一杯茶水說:「娘不喝酒,就用這杯茶代替了,來,三個媳婦子,三兒,娘敬你們這些開礦的功臣一杯。」生子說:「奶奶,還有我呢!」文他娘說:「對,還得有俺生子,唯獨不帶那個人!」秀兒問:「娘,那個人是誰呀?」那文笑說:「那個人就是那個人!」玉書笑著說:「娘,這可不對呀!」她又望著朱開山說,「那個人可是總經理啊!」文他娘說:「三媳婦,你那麽靈光個人也沒有記性嗎?想當初,是誰把你們兩口子轟出去了?」傳傑笑著說:「娘,那也不能怨俺爹,誰叫俺們先斬後奏呢!」朱開山站起來笑著說:「你爹還沒老糊塗啊,你娘是繞著彎,叫我給你們這些膽大妄為的、抵押四味樓的功臣們敬酒,還得道個歉哪!對不對呀?」他偏著臉看文他娘。文他娘點著頭笑道:「對,就是這麽個意思!」朱開山說:「咱也別你一遍、我一遍的了,一塊兒吧。來,爹娘敬你們一杯!」三個媳婦和傳傑趕緊站起來說:「哪呀,還是俺們敬爹,敬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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