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之一世,生老病死;魂體離身,遊離塵世;黑白相引,魂隨入門。


    一經鬼門關,二踏黃泉路;


    立三生石前,銷前因後果;


    頭七複上望鄉台,赤子掩麵思鄉苦;


    飲下孟婆湯,走過奈何橋;


    手執六色牌,入六道輪迴;


    前世係今生,今生了前因,結後世果。


    如今隻見奈何橋前,望鄉台下,有一頂茅草小棚。


    一個老婆婆皺巴的臉,憤憤地看著灰黑的青鬼,提著槐木杖,點在碗邊,呲牙怒喝,“你!喝不喝?!”


    青鬼被嚇得閉眼後退,身後的壯碩鬼差鼻息噴出白氣,青筋交錯,猙獰地攀附在四肢。


    青鬼下意識做出吞咽動作,顫顫巍巍地伸手抬起碗,低垂著眼,一飲而盡……


    忽地雙目渙散,無意識地杵了一會兒,旋即在鬼差推搡下轉身朝著六道門走去。


    老嫗見這鬼還算識相,轉身躺在藤椅上,悠悠然地翹著二郎腿,啃著青丘好友送來的新鮮桃果,有一搭沒一搭的甩著槐木杖。


    麵前的小鬼鑒於前麵的前車之鑒,早就被這黑麵獠牙的老女人嚇得雙腿直打顫。


    低頭看著猶如渾濁泥水般的孟婆湯,小鬼吞下口中津水,還是鼓足勇氣地發出真誠一問,“阿婆,這個湯苦嗎?”


    卿鈴看著麵前的小鬼,不以為然地啃了一口脆生生的桃果,汁水飽滿,香甜無比,與空氣中夾雜惡臭的孟婆湯味兒混為一體。


    “你沒聞到那味兒嗎?!”


    小鬼意圖放下手中的孟婆湯,弱弱地真誠發問:“阿婆,能不喝嗎?苟兒怕……苦……”


    “嘖……”卿鈴不耐煩地指著前麵的忘川河,“那就去拿著那集魂草走忘川河去!”


    小鬼迴身一望,隻見血色翻湧,可見的淺灘上,白色骷髏斜斜地立著,奇形怪狀的惡鬼嘶吼著發出低咽。


    “來吧……來吧……永墮……忘川……不複往!生……”


    小鬼猛地迴頭,還是沒下足勇氣。


    鬼役令他捏住鼻頭,一手鉗住小鬼下巴,生生地灌進嘴裏,還未來得及吞下,就被鬼役壓著往前走。


    “走快點!走快點!爺還趕著喝茶吃酒看曲呢!”鬼役推攘著小鬼走上奈何橋。


    卿鈴熟練地高喊:“下一個!”


    “喝不喝?”


    “不喝轉身跳~~”


    實在押韻……


    後這一批鬼,都識相地喝湯了。


    “叮咚!哐啷!”卿鈴聽見清脆的冥幣響聲,壓抑住內心的狂喜,暗暗念叨,“哎呦!這小老頭挺上道呀!”


    麵上風平浪靜,抬手壓下黢黑的臉上高揚的裂縫,佯作閉眼養神。


    “老婆婆呀!”滿臉褶子皺到一起的尖嘴老頭彎腰探頭,諂媚咧嘴。


    “嗯!?”卿鈴不喜,心中腹誹:你這老頭醜成這樣還叫我婆婆!


    尖嘴老頭見卿鈴悶哼,忙反應過來,狠狠拍了幾下自己的嘴,十分上道地夾嗓,“瞧我這笨嘴!好姐姐~”


    “嗯~~”


    “那~~”尖嘴老頭搓著枯槁的手,臉上的喜色再也壓不住,雙眼像是縫合上的彎彎橋。


    “來人。”卿鈴甩甩手,一個又高又壯的鬼役上前。


    隻見他熟練地提手拈住尖嘴老頭的腦袋,猛地晃起來,一時“哐當”作響。


    卿鈴輕點頭,心情甚是愉悅地聽著哐當的聲兒。


    “灌。”


    鬼役一手掐住碗沿,一手捏住尖嘴老頭下巴,狠狠地灌了下去,老頭被嗆得直咳嗽,本就不大的眼睛竭力地睜開。


    “下一個!”


    卿鈴衣袖一揮,七成收入囊中,三成入了鬼役的袋中。


    鬼役心滿意足地顛了顛剛剛來了點冥幣的袋子,迴到原位,等著下一個“上道鬼”。


    不多時,前去往生路上的鬼都差不多沒了。


    看著今日的孟婆湯見了底,卿鈴起身拍拍自己的老腰,“哎呀!今個兒可真累~那我先走了!”


    鬼役點頭,抬手一揮,又是另一批鬼役當值,轉眼帶著兄弟就去極樂城吃酒看曲去了。


    卿鈴撐著槐木杖,悠悠地走進望鄉台東側的山腳,灰朦朦的霧氣散去,一處壯麗的宅隻映入眼簾。


    盤著的老嫗發髻化作少女發髻,烏黑的秀發上的發飾,隨著輕快的步調叮當作響,老態龍鍾的步調也變得鏗鏘有力。


    卿鈴歡快地提著剛剛買到的糕點走到院中的亭台,對著屋內高喊,“錦緋!鈺鸛!快出來!有慶香坊新出的糕點哦!”


    “師父!師父!錦緋來了!”孟錦緋快活地翻出門檻,頂著一副大花臉跑到卿鈴跟前。


    鈺鸛穩步走來,恭敬地抬手作了一個尊禮,語言拘謹,“師父。”


    卿鈴攬過麵前的小花貓,塞給小花貓一塊,又塞一塊進鈺鸛口中。


    她淺笑著示意鈺鸛坐下,“給旁人作倒是妥當,自家人還作那幺蛾子虛禮!瞧你那老學究樣兒!”


    卿鈴唬著臉,將欲說道說道的鈺鸛惱了迴去。


    鈺鸛隻得輕歎,抬手輕抿著手中的糕點,小臉閃過一霎驚奇,果真好吃。


    卿鈴取出腰間袖帕,輕擦著孟錦緋臉上的墨斑,“今兒可是去盛轍哥哥那兒玩去了?”


    “師父!你怎麽知道的!你好聰明!”孟錦緋大大的眼睛眨巴眨巴著,小小的人兒有著大大的疑惑!


    卿鈴瞧見,來了興致,輕點孟錦緋的額間,抬袖抹去她臉頰的黑墨,“我還知道你打翻了你盛轍哥哥的磨盤!是不是還把那些書簿給弄髒了?!”


    孟錦緋忙塞進一口糕點,捂著嘴巴,小腦袋撲進在卿鈴懷中直搖晃!


    卿鈴抬眼看向鈺鸛,他起身自行站在銀杏樹下的牆頭。


    孟錦緋看著鈺鸛站在牆頭領罰,抬頭哀求著卿鈴,“師父,緋兒知錯了~能不能不罰我們呀!”


    “不能。”


    孟錦緋跳下身,小手扯著卿鈴的袖口,小嘴輕癟,小聲地哀憐,“師父,那我還可以再吃點糕點嗎?”


    看著麵前的徒兒強忍著淚水乞食的模樣,卿鈴反嘲,“瞧瞧,我真是一個失敗的師父!竟讓徒兒為得一塊糕點這般模樣!”


    霎時正色麵容,容不得半分柔情,“不行,站著去!”


    孟錦緋強忍著眼眶中的淚水,磨磨蹭蹭地站到牆腳。


    鈺鸛看著孟錦緋站在黑日之下,輕皺眉頭,伸手將孟錦緋拉到樹蔭下,自己站在日頭之下。


    可孟錦緋覺著,師父厭了自己,鈺鸛也嫌她,拍拍自己的胸脯,低聲嗚咽地安慰自己,“緋兒不哭!不哭!緋兒最堅強!”


    鈺鸛看著孟錦緋這般,不由輕笑,“你這還帶自己安撫自己的啊……”


    見孟錦緋漲紅了臉,他心下過意不去,抬手撫在孟錦緋發間,輕輕地揉著,“不哭。”


    孟錦緋瞪圓了眼睛盯著鈺鸛,把鈺鸛瞧得生出幾分羞意,扭頭看著另一堵牆。


    “鈺鸛哥,再安慰一下下嘛!”孟錦緋眼中含著希冀的淚水央求。


    卿鈴看著兩人不專心,囫圇地吞咽糕點,口齒不清地嚷著,“好好站著!別分心!”


    就這樣,一日複一日,一載又一載,按著人間的話叫:春去秋來!


    兩個小矮個兒也成熟了些,也長得有了些身量。


    不不不!是孟錦緋長了個兒,眼瞅著,也快高鈺鸛半個頭了,而鈺鸛還是之前的身量。


    不過這並不會讓卿鈴心中憂慮,她懶洋洋地躺在太師椅上,“好好兒~~扇~~嗯~酸!”抬手扔掉手中的葡萄。


    “師父!”孟錦緋使勁兒搖晃著手中的大蒲扇,“這風力可好?”


    “不錯不錯~”


    “師父,孟婆的職責是什麽啊?”


    “喂湯呐~”


    “那要是不喝呢?”


    “走忘川呐~”


    “那要是不走呢?”


    “逃湯呐~”


    “怎麽逃啊?”


    “各種各樣的逃法兒~呐~”


    卿鈴感覺身邊的涼風驟停,看著自家小徒兒臭著臉看著自己,輕咳一嗓子,“有假喝孟婆湯的,也有失敗孟婆湯功效不好導致的。”


    卿鈴擺手,“你想想,那不就逃湯了嘛~”


    耳邊的清風徐徐飄來,“哎~舒坦~~”卿鈴發出幸福的喟歎。


    俗話說得好,養兒防老!養徒享福!(卿鈴:咳咳,後半句作者瞎編的,不是我的鍋。)


    “師父,那你碰見逃湯的,後麵要怎麽做啊?”


    “當然是柔性勸導囉~畢竟不能剝生魂……”


    “怎麽個柔性勸導法兒啊?”


    “就是柔性囉~”


    風又停了!果然徒弟大了不服管啊!


    “咳!那為師給你講講,為師第一次柔性勸導逃湯的鬼兒!”


    語罷,卿鈴彈起身,端坐住!


    “話說當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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