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穹暗沉,今夜無星無月。


    匈奴邊境的防線外有一片樹林,此時黑幽幽一片。


    樹林之中,許多身穿黑衣,手拿武器,未穿盔甲的士兵在悄悄向匈奴的防線靠近。每個士兵都屏氣凝神,每走一步都小心翼翼,就連蚊蟲叮咬也不敢拍打。


    程昭在最前方,何善骰和駱伏緊跟在他身後。餘歸北、伍仁、元成、卜謙、戴鬆言帶著他們的精銳士兵分散地跟隨其後。


    而丁慶則帶著一隊人馬等候在樹林之中,待程昭等人突破防線摸進匈奴軍營後,他才帶著人衝殺出去。至於祁墨,他則留在了軍營鎮守以防後方動亂。


    待行出樹林,程昭停下腳步,抬手示意眾人臥倒。他幹淨利落地臥倒在地,身後的人也都迅速地趴了下來。隨後,他便帶著他們匍匐前進。行到防線不遠處,他示意眾人停了下來。


    防線處排了一排木柵欄,柵欄門處有匈奴士兵駐守,那望樓之上也站著匈奴士兵。正是夜深人靜時,大多有些昏昏欲睡,他們倒也沒發現隱匿在黑暗之中的敵軍。


    程昭也未多等,很快便抬起手來。按早已商議好的那般,餘歸北已帶著他的弓箭手上前,待程昭手落下,弓箭齊發,地上和望樓上的匈奴士兵都被一箭斃命。


    原本該立即起身帶著眾人衝上去的程昭卻並未如此,他仍舊趴伏在地上。他察覺到隻有柵欄門口處燃起了火把,而左右柵欄都隱匿在黑暗中。按理說,為防敵人突襲,這一排柵欄處都該燃起火把。如此反常,讓他不由得警覺起來。


    程昭身後何善骰和伍仁這兩個性急之人都有些待不住,可他們卻也不敢貿然行事,都等待著他的命令。


    忽然,一陣若有似無的腳步聲傳來,程昭即刻喊道:“撤退,有埋伏!”他身邊的駱伏聞此言,忙吹響了撤退的號角聲。後麵的士兵聽到這號角聲都起身往後撤退。


    可很快,左右兩側從黑暗之中湧出的大批匈奴士兵將他們包圍起來。


    程昭等人都知曉,他們的夜襲計劃暴露了,可現在卻不是想何人泄的密而是要衝出這包圍圈。


    瞬間,兩方人馬便廝殺起來。


    程昭用劍砍殺著敵人,在鮮血噴濺之中喊道:“駱伏,讓丁慶來援。”


    何善骰聞言,便替駱伏擋住攻勢好讓他有空隙吹響號角。駱伏急忙吹響求援號角。可草原空曠又有廝殺喊叫之聲,丁慶好一會兒後才聽到伴隨著廝殺喊叫聲傳來的號角聲,他忙帶著人馬出了樹林。他翻身上馬,手拿長戟趕去救援。


    可這時,匈奴的大王子甘英也帶著一隊騎兵洶洶而來。但他卻沒有加入戰鬥,而是命令著士兵拿起了弓箭,準備射殺敵軍。


    程昭一劍刺死一個匈奴士兵,他在危難之中發現了甘英的舉動,忙砍殺到了餘歸北的身旁,他邊殺人邊向他低聲道:“餘歸北,擒賊擒王,殺了那騎在馬上為首之人。”


    餘歸北會意地點了點頭,程昭替他擋下了攻勢,他將右手中染血的環首刀插在地上,取下腰間的弓弩,快準狠地射向甘英。


    此次埋伏皆是甘英策劃,他見敵軍被圍心中頗有些得意,便放鬆了警惕,誰知卻被一箭封喉,跌下馬來。


    那些還沒來得及射箭的匈奴士兵見狀都亂了陣腳,一個個驚恐喊道:“大王子!”


    程昭聞言這才知曉那是匈奴的大王子,他當即便高聲喊道:“匈奴大王子已死!匈奴大王子已死!”


    聽到這話的匈奴士兵心慌起來亂了陣腳,程昭趁機殺出了一個缺口。此時丁慶也趕到了,他將這包圍圈給打開了。


    玄詭軍占了上風,程昭見勢便高唿道:“諸位將士誅殺敵軍,為自己殺出一條活路,為死去的同袍報仇雪恨!”


    玄詭軍士氣高昂越殺越勇,已將那包圍圈分裂開來。


    那一隊騎兵見甘英已死,心慌之後不免生出恨意,拿起弓箭射向敵軍。


    一支利箭朝殺紅了眼的伍仁背後射來,不遠處的戴鬆言一個轉身用手中的铩擋住了那支利箭,可他自己卻中了一支箭。他痛哼一聲卻隨即將箭尾一折,又奮勇殺敵。


    伍仁與戴鬆言後背相對。伍仁適才瞥見戴鬆言中箭了,他邊用手中雙錘殺敵,邊問道:“你如何?”


    戴鬆言用铩刺穿敵人腹部,他未迴答他,隻是咬牙說:“你往後莫要再欺負我的人!”


    伍仁將敵人捶倒在地,偏頭笑說:“有你在,我豈敢?”


    二人不再說話,發瘋似地砍殺敵人。


    而這邊駱伏也中了一箭倒在了地上,何善骰見狀心中發狠,不管不顧地朝那隊射箭的匈奴士兵殺去。


    程昭和餘歸北合力殺死了一股匈奴士兵。程昭轉頭看去,在朦朧的夜色中看見何善骰不怕死一般向那射箭的匈奴士兵殺去。他邊趕過去,邊喊道:“何善骰,你給我迴來!”


    何善骰聽見程昭的聲音,才稍稍清醒過來,就在他偏頭看去之時一支利箭朝他射來。趕過來的程昭忙撲上去將他護在了身下。


    這時,丁慶亦帶著人殺了過來,圍住了那隊射箭的匈奴士兵,將他們斬殺在了馬下。


    程昭右臂中了一箭,可他卻顧不得疼痛,因他聽見了地動之聲,是一隊人馬正在趕來。他忙起身命令道:“他們有援軍趕來,撤退!撤退!”他說著,走到躺在地上的駱伏身邊,吹響了撤退的號角聲。而後,他一手拿劍,一手扛起駱伏,看了何善骰一眼便大步朝那片樹林跑去。


    何善骰緊隨其後,他的目光在程昭手臂上的那隻利箭和駱伏染血的麵容上徘徊。


    伍仁扶著戴鬆言,和卜謙、元成、餘歸北帶著還活著的玄詭軍互相攙扶著往樹林撤退。而丁慶騎在馬上為他們斷後。


    眾人都退到了樹林中,程昭命令一部分未受重傷的將士在林邊戒備,而餘下的則照料受重傷之人。


    駱伏的傷並不致命,他隻是一時暈過去了,經過軍醫拔箭包紮後他痛得醒了過來。


    何善骰見駱伏睜開眼來,那提起來的心才放了下去。他眼中含著淚,用手擦拭著駱伏臉上的血跡。


    而程昭則忍痛自己拔了右臂上的箭,又隨意地包紮起來。他包紮好,剛穿上衣服便聽見不遠處傳來了伍仁的喊叫聲。他忙站起身來大步走去,他看見戴鬆言閉眼躺在地上,胸口處露出一截箭柄,在不斷地滲著血。


    而伍仁則在用力搖晃著軍醫,讓他救治戴鬆言。元成和餘歸北在勸說伍仁放手。而卜謙背靠在一棵樹上,捂著臉無聲地哭泣。


    刹那間,程昭明白他失去了一位生死之交。他紅了眼,沉痛地走到戴鬆言身邊,他看向伍仁沉聲命令道:“伍仁,放手!”


    情緒失控的伍仁這才鬆開了手一下癱坐在地上。


    程昭讓軍醫去救治其他傷員,他則一下跪在戴鬆言身邊。他望著他染血的臉艱難地開口道:“你放心,你的妻兒子女,我們會照料!”


    程昭抬眼環視一圈,他望著那些受傷流血、麵目哀痛的同袍,想著那些死在戰場上的同袍,心中無比沉痛。那些征戰沙場的激昂壯烈消失得一幹二淨,他深深地痛恨起戰爭來。


    在這沉痛之中,他不得不站起來,他還要帶領剩下的戰士們繼續前進,他還背負著沉重的責任。


    朝霞破雲而出,灑下第一縷光輝照亮了染血的麵龐。


    程昭如山嶽一般站起身來,他目光堅決地望著他的將士。他沉聲道:“諸位,我知你們心中悲痛、畏懼,這是人之常情。可我等絕不可倒下,絕不可退縮!我等便是晟朝的尊嚴,隻要我等不退,你我身後的百姓親人才不會被敵人淩辱!”他說著頓了頓,而後單膝跪地抱拳沉聲道:“此次失手,皆因我未思慮周全,在此,向諸位、向死去的同袍賠罪!”


    林中的將士都跪地還禮。


    元成高聲道:“此事不怪太尉,怪那泄密之人!若叫我得知,必定將他千刀萬剮,叫他粉身碎骨!”


    “對,實在可恨!”伍仁說著站起身來,雙錘一擊,發出沉痛的聲響驚飛了林中的鳥。


    那些匈奴的援兵不由得看去,隻見飛鳥從林中而起,飛進了滿天的霞光之中。


    為首一年輕兒郎跨坐在高頭大馬上,他戴著兇惡的銀製麵具,手中提著長矛。他是匈奴的四王子冒頓,亦是晟朝昌平公主劉嬌的夫君。他帶來的人馬並不多,故而不敢貿然追擊,隻是命人清掃戰場。


    他翻身下馬,走到他兄長甘英的屍體旁,他望著他沒了血色的臉眼眸之中浮現出帶著仇恨的笑意。他揮揮手,讓人將屍體抬走了。他又看向地上躺著的晟朝人心中盤算起來。


    朝陽之下,屍橫遍野。黑衣的晟朝人,褐衣的匈奴人,都死在了一處。他們的鮮血染紅了青草,潤濕了土地,那些飛鳥悲鳴著飛過,像是在為這些死去的人唱著挽歌!


    程昭帶著眾人在朝霞之中迴了五原城外的軍營,他命受了些小傷的何善骰去查明究竟是何人泄露了軍機。


    黃昏時分,熱氣未散,程昭獨自坐在悶熱的主帳內。他帶出去五千玄詭軍,折損了近一半,而那活下來的人也都受了大大小小的傷,可謂是傷亡慘重。如此境況,隻怕不能再貿然進攻,隻得養精蓄銳,再待良機。


    這時,何善骰掀了帳簾走了進來,他拱手稟道:“迴太尉,已查出細作,是莊溫府中的管事裘榮。他昨日便帶著一車吃食來過軍營,說是府中夫人替莊溫致歉孝敬給太尉的,被守營的將士給趕走了。我問過莊夫人,她說並無此事。而那裘榮如今亦不見了蹤影,想來必是他無疑。隻是,還不知曉他是如何得知軍機。”


    程昭轉動著拇指上的扳指,眼中透出濃濃的恨意。他怎能不恨,因這等小人延誤了多少戰機?害死了多少同袍?他冷冷地說:“昨日調軍,動靜頗大,想來他是猜出來的。我估摸著,他定是投奔匈奴去了。”


    “這賊子!恨不能將他一刀殺了!”何善骰咬牙說。


    這時,有守門的兵士在帳門外高聲報道:“稟告太尉,邊防有人來報匈奴遣使來訪。”


    程昭停下了手上的動作,笑道:“來得倒快。”說著,他又向門外道:“讓他們進軍營來!”


    門外的人答應著去了。


    何善骰疑惑地看向程昭,又憤恨道:“他們竟敢這時候遣使來!”


    “本是我們偷襲,他們有何不敢?”程昭站起身,“頭曼單於已老邁,匈奴主戰的是那大王子甘英,如今他一死軍心已亂,若匈奴有聰慧之人必定會來求和。”他說著,走出營帳,站在帳門外等著匈奴的使者。


    不多時,匈奴的使者到了。那是位精明的中年兒郎,穿著尋常的匈奴衣裳,臉上留著兩撇胡須。他的身後跟著兩個仆人,抬著一具屍體。他們行到主帳外,向程昭行了禮。


    玄詭軍中的將士聞訊氣勢洶洶地圍了過來,那兩個仆人跪在地上露出害怕的神色,可那使者卻絲毫不懼。


    程昭望著那使者冷冷笑了笑,說:“你抬一具屍體,來我軍中是何意?”


    那使者仍舊彎著腰,卻是不卑不亢地說:“程太尉,這是我匈奴的誠意。此人姓裘,便是他泄露了貴方軍機!他與大王子私下勾結,如今,他和大王子都已身死,不如晟朝和匈奴暫時休戰,於雙方都好。”


    程昭目光沉沉地笑說:“你們四王子倒好生聰慧,抬個死人來既免於泄密,又賣了人情!”他頓了頓,又道:“聽聞四王子的母親亦是晟朝人。”


    “太尉說得不錯。四王子的母親是晟朝人,他的妻子亦是晟朝的公主,他自然也會為晟朝考慮。晟朝將士的屍體,已送至邊防!望太尉首肯!”


    程昭握緊腰間佩劍,冷著臉沉聲道:“好!雙方休戰。”


    “多謝太尉,小人告辭。”


    那使者說完帶著那兩個仆人離去。


    伍仁拿著雙錘,朝那地上的屍體重重錘去,口內恨道:“你這畜牲害死多少人,就這麽死了,當真便宜你了!”


    程昭也不阻止,他轉頭向何善骰問道:“此人可有親人?”


    何善骰迴說:“有,可他的婦人和女兒已投井自盡。”


    “當真是自盡嗎?”


    程昭凝眸望著那屍體。


    “不知,可鄰人都說這畜牲少有歸家,前夜歸家倒鬧出不少動靜。”


    “當真是畜牲!將他掛在城門,受萬人唾棄。”


    程昭說著向軍營外走去,他要親自去接那些死去的將士歸來。


    何善骰看著軍中將士都在那屍體上狠狠地踩了一腳,心中不免思忖若是踩得七零八碎的該如何掛在城牆上。


    入夜後,軍營中舉行了祭奠儀式。篝火猛烈,白幡飄動,眾人悲痛地悼念著英魂。


    這些將士縱然死了屍骨也難以歸家,隻能葬身在這異地他鄉。唯有戴鬆言,程昭命人打了口上好的棺木,好生的將他送迴了洛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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