陰雲蔽日,似風雨欲來。


    劉姝坐著馬車出了宮門,不久後便感到小腹有些微的墜痛。她怕痛,不由得皺緊了眉頭。她心中不免後悔,她該聽蘇荷的話讓太醫來瞧瞧的。


    蘇荷察覺到了劉姝的異樣,那雙水潤的圓眼中透露著無限的關懷和擔憂。她問道:“公主,怎麽了?可是又不適?”


    劉姝手捂著腹部,她忍著痛說:“有些腹痛,讓駱長史派人請太醫去太尉府。”


    蘇荷憂心地答應著,推開車窗去喚駱伏。駱伏手扶著腰間佩劍走到窗旁,他聽了蘇荷的話忙吩咐侍衛去請太醫。


    那侍衛剛走,迎麵走來一群黑白深衣的太學學子,他們叫嚷著攔停了馬車。


    駱伏眉頭一皺,握緊劍柄走到馬車前,他望著那群學子,冷聲道:“大膽,竟敢攔公主車駕!”


    人群之中,有膽大的學子吼叫道:“攔的就是公主的車駕。”而後又有幾人附和他。


    一方臉粗眉的貴氣兒郎從人群中走出來,他神色憤懣,眼中透著一股堅決。他彎腰拱手行了一禮,沉聲道:“在下太學學子程嘉,拜見安平公主。敢問公主,是否與貴妃勾連害死了賢妃?”


    程嘉脾性耿介,最是看重規矩禮數,他在太學中聽聞貴妃和安平公主殺害了賢妃,當場便將手中的書簡摔在案上,揚言說要去皇宮問個究竟。


    臨近秋考,太學的大多學子都倍感壓抑,尋不到一個發泄之處,聞此言都一湧而起,說要與程嘉一同前往。卻不想,在街上撞見了劉姝的車駕。


    劉姝被這意外一分神,倒不覺得腹痛了。她沒想到宮中的消息竟如此快地傳了出來,還傳到了這群任意妄為的太學學子耳中。她聽聞過程嘉,知曉他是太常程禮的嫡長子。她隔著車門聽見他的問話,端坐了身子迴道:“並非勾連,我不過施以援手,讓貴妃為她慘死的女兒報仇。”


    聞此言,許多學子都叫嚷起來。有的說:“什麽報仇不報仇的,這不就是殺了人!”還有的說:“貴妃向來囂張跋扈,如今,連公主也如此行事,規矩何在?法度何在?”


    這叫嚷聲中,還伴隨著許多的附和聲。


    一時之間聲浪如潮,許多行人聞聲也擁了過來,將劉姝的車駕團團圍住。


    蘇荷聽著這如潮的人聲心中有些害怕,可她仍是伸出手來護著劉姝。


    劉姝心中有些擔憂,她帶的侍衛並不多,這些義憤填膺的學子若真的衝上來,也不知攔不攔得住。


    而站在馬前的駱伏望著這幫手無寸鐵,弱不禁風的學子心中雖鄙夷,可眉頭卻越皺越緊。若不是擔心衝撞到劉姝,他根本不把這群人放在眼裏。他見人越圍越多,心知需得趁早離開。他不由得拔出佩劍想要嚇退人群辟開一條道路。


    那些平民百姓見了這泛著寒光的利劍倒是退開了些。可那些太學的學子卻未退開。他們大多出身高門貴族,自持身份以為駱伏不敢傷他們。不過,他們卻停下了叫嚷。


    一時之間安靜下來,隻聽見馬兒的響鼻聲。


    程嘉站在原處,毫不畏懼地看向駱伏,質問道:“太尉府的人當真如此目無法度,竟敢當街殺人?”


    所有人的目光都匯聚到駱伏身上,他冷峻的麵容上浮現出片刻的不知所措。他麵對那些兇殘的海盜自然無所畏懼,可麵對這些學子百姓他倒不知該如何是好。


    麵對程嘉的質問,駱伏正想開口解釋,可程嘉身後的學子又叫嚷了起來。


    有的喊叫道:“快來看啊,當街殺人了。”


    有的憤怒道:“天子腳下,豈敢如此?”


    有的質問道:“太尉和公主就能如此目無法紀嗎?”就連那些百姓也跟風似地叫喊了起來。


    一發不可收拾,駱伏被聲浪壓迫張不開嘴。他隻能冷著一張臉收劍入鞘。


    這時,蘇荷推開車門跳下了馬車,她向後看去。那後麵拿著車凳的侍衛,趕忙走上前來將車凳放在了馬車旁。


    劉姝一身雲峰白的廣袖直裾,端莊優雅地下了馬車。她腰背挺直,雙手交疊於身前,轉過身來神色淡然地看向那群學子。


    那群學子瞧著她這般的氣度姿容,都不由得閉上了嘴安靜下來。而那些平民百姓見到了公主的尊容自然也不敢再吵嚷。


    劉姝上前幾步,她看了一身正氣的程嘉一眼後沉聲道:“你們說本公主不遵法紀,你們當街吵嚷圍堵於本公主,難道就遵法紀?駱長史是為護本公主周全,怕你們傷了本公主,才不得不拔劍恐嚇,你們反倒汙蔑他要殺人,難道不是心存奸詐?”


    那群學子的臉上露出了難色,倒是程嘉拱手道:“公主此言差矣,我等是事出有因。”


    劉姝冷哼一聲,她看著程嘉的眼睛說:“我與貴妃難道不是事出有因?”


    程嘉一時語塞,可他身後一個膽大的學子卻高聲吼道:“事出有因便能私自殺人嗎?”他又向周圍的人說:“她們今日能私自殺了賢妃,往後便能殺了你我!”


    當要危害到自身時,誰又能保持內心的平靜呢?學子百姓再次激動起來,有人喊道:“殺人償命!王子犯法與庶民同罪,更何況是公主!”許多人都跟著喊了起來。因為激動,人群不免推搡擁擠,更有後來的不知情者圍擠了上來。


    劉姝的那幾個侍衛擋都擋不住。她雖有蘇荷和駱伏護著,可也被擠得撞到了車轅上。駱伏見狀不得不再次拔出劍來。人哪有不怕死的,那些人不由得退開了些。


    這時,人群中的一個婦人突然叫道:“公主流血了!”


    蘇荷聞言焦急看去,卻見劉姝的裙擺上透出血色來。


    原本慌亂的劉姝這時也察覺到了身體的異樣,她感到下腹墜痛,有什麽東西在從她體內流逝,她望著自己裙擺上那浸染開來的血跡,不由得腿腳發軟。若非蘇荷扶著,隻怕要跌坐在地上。


    人群因這意外而安靜下來,都不約而同地往後退開,像是在躲避什麽災難。


    這時,一麵如冠玉的兒郎分開人群擠了進來,那是蕭承。他今日告了假陪母親去白馬寺上香,在迴來途中聽聞太學學子大多往宮門去了。他吩咐奴仆好生將他母親送迴府後便往宮門處行來,恰巧撞上了這場意外。


    那程嘉未想到事情竟鬧到了如此地步,他不免憂慮起來。他見了蕭承便一把拉住了他的手,口內喚道:“子玉!”


    蕭承看了程嘉一眼,又趕忙向劉姝看去,他見她如此形狀,忙掙脫了程嘉的手,大步走到她身邊。他將幾近昏迷的劉姝一下抱起,朝人群吼道:“讓開!人命關天!”


    那駱伏見狀,手拿著劍在前方開辟了一條道路。


    蕭承抱著劉姝大步走向不遠處的醫館,蘇荷淚流滿麵地跟在他身後。


    程嘉望著馬車旁地上的血跡,心緒複雜不已,他內心在為自己辯解,覺得自己並未做錯,隻是未料到會生了這樣的意外,辯解的同時他又感到後悔和害怕。


    白豐燁仍舊遊手好閑,整日吃喝玩樂,他從佳人顧出來,轉過街角便遠遠地瞧見有一群人圍堵在那裏。他好熱鬧,邊跑過去,邊拉住一個趕去看熱鬧的人問道:“前方發生了何事?”


    那人激動地迴說:“太學學子圍堵住了安平公主!”


    白豐燁鬆開了那人,慢慢停下了腳步,他想到安平公主的夫君程太尉便忍不住打了個抖。


    那人不解地問他:“你不去看熱鬧了?”


    白豐燁擺手道:“小命要緊,我就不去湊這熱鬧了。”


    那人邊往前走去邊譏諷道:“說什麽胡話?看個熱鬧,與小命有何相關?”


    白豐燁也不理會他,搖著手中的羽扇轉身遠離了那危險的熱鬧。


    皇宮之中,亦是暗潮洶湧。


    劉宣在承德殿內也聽到了張沁玉殺死周雲英的消息,他擔憂得顧不上頭痛,站起身來就走,將那些吵鬧不休的朝臣扔在了身後。他連轎輦都不坐,跑著就去了昭陽宮。


    劉宣氣喘籲籲地走到玉堂殿門外,卻看見張沁玉一身長袖紅衣坐在屏風前的軟榻上。


    張沁玉原本沉靜的麵容上在看到劉宣時露出了一抹笑意,她站起身來迎了上去。


    劉宣心緒不寧,他任由張沁玉拉著自己走進殿中,拉著自己一同坐在了軟榻上。


    張沁玉的麵容上畫著精美的紅妝,她拉著劉宣的手朝他笑了笑,宛如那盛放的紅色牡丹一般嬌美。她問道:“陛下可還記得,當年你我初遇時的情景?”


    劉宣迴握住張沁玉的手,他眼中泛著明亮的微光,他無限懷念地說:“如何不記得?我隻怕永生不能忘。那日漫天白雪,我從樂府經過隔牆聽到了動人的歌聲,便聞聲尋了進去。紅衣白雪,眉目含情,隻一眼,我便認定你是那要與我共赴白首之人!”


    張沁玉也沉浸在往昔的美好之中,她慶幸說:“那日雪落滿頭,雖是初見,可你我已共白首。”她頓了頓,又輕聲道:“陛下,讓我再為你跳一支舞吧。”她不等他迴答,鬆開了他的手起身退到了殿中。


    張沁玉眉目含情,纖腰輕扭,一揚紅袖,口內唱起了那首動人的《越人歌》。


    “今夕何夕兮,搴舟中流。


    今日何日兮,得與王子同舟。


    蒙羞被好兮,不訾詬恥。


    心幾煩而不絕兮,得知王子。


    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悅君兮君不知。”


    在她優美的舞姿和動聽的歌聲中,她似乎化身為古時的越人,對著王子傾訴心中無限的情思。


    歌罷,舞罷,玉堂殿內安靜極了,仿佛能聽見兩顆跳動的心髒在一唱一和。


    張沁玉胸膛起伏地站在殿中,她望著那張無限眷戀的儒雅麵容落下淚來。她麵露決絕,俯身跪下磕頭道:“請陛下賜我一死!”


    劉宣驚得站起身,他眼中震顫不已,大步走到張沁玉身邊。他彎腰扶起她,望著她的淚眼,不敢置信地問道:“沁玉,你這是為何?”


    張沁玉淚如雨下,痛聲道:“妾犯下死罪,不願陛下為難,請陛下賜我一死!”


    劉宣的眼中也湧出淚來,他緊握著張沁玉的手臂,哀聲說:“沁玉,你這不是要我的命嗎?妙妙走了!你也要走!讓我如何獨活?”他貪戀又害怕地擁抱住了她,他在她耳邊沉聲道:“沁玉,你莫要再離我而去!我隻要你,別的什麽都可以不要!你別怕,我是你的夫君,我會護著你,你我不論生死都要在一處!”


    張沁玉又如何舍得下這個她深愛了十二年的兒郎,她已然淚濕紅妝。她迴抱住他,汲取著他身上自己所貪戀的溫暖。她愛他,信他,敬他!她的半條命已經沒了,另外半條也托付在他的身上,而他的命卻又在自己身上,他與她便是難以分離的絲蘿!她流淚迴應道:“好,你我不論生死都要在一處!”


    這對情投意合的戀人,相擁於玉堂之內,倒真似那難分難舍的菟絲與女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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