門外,吳月聽著陳年雪的話想起了何從武來,她聽著那痛哭聲也不免悲從中來,垂淚哭泣。


    何念也紅了眼,她上前抱住吳月,母女倆都無聲地哭了起來。


    鄭媼早已老淚縱橫,險些站立不住,還是蘇荷伸手扶住了她。蘇荷也落下淚來,心中咒罵起那崔嶽來。


    劉姝摟抱著陳年雪,像是摟抱著一個年幼的孩子一般。她無聲地落下淚來,那淚珠滴落到陳年雪白色的喪服上,浸染出一朵朵傷心的淚花。


    陳年雪發泄似地痛哭了一陣,待稍稍平複後,她從劉姝的懷抱中起身,赧然地垂下了眼。她一個做舅母的竟要小輩來安慰,還在小輩麵前失聲痛哭,她又怎能不羞愧?


    劉姝心裏隻是心疼她這個苦命的舅母,她將自己的帕子遞給陳年雪,哽咽道:“舅母莫哭了,小心傷了眼睛。”


    陳年雪接過帕子擦拭著眼角的淚水,她痛快地哭了一場,將積壓的情緒宣泄出去心裏倒好受些了。


    她雙手放在腿上,手中緊捏著那方白色繡海棠的帕子。她迴憶著說:“君姑以前曾說過,無論是女娘,還是兒郎,最終能依靠的唯有自己。我以前不懂。我想,我們女娘柔弱,天生就該依靠別人。父親、夫君、家族都是我們所倚仗的,沒了這些,我們如何過活呢?我以往依靠著君姑,依靠著你舅父,活得何等自在歡喜。可一旦他們都離我而去,我害怕得都活不下去。君姑去世前,曾擔憂我無依無靠,恐難度日,因而囑咐鄭媼細心照料我。她臨死都放心不下我!”


    她說著眼中又落下淚來,她看向劉姝又問道:“懷夕,舅母是不是很無用?讓那等潑皮無賴辱沒了侯府的門楣,那可是他們用命換來的啊!”


    自劉姝懂事起,她的母親何蔓君便教導她,人生在世最終能依靠的唯有自己。人有生老病死,怨憎猜疑,旁人又如何靠得住。想要好好的在世上活一遭,最終隻能依靠自己。


    劉姝自然覺得這般的陳年雪確實無用,可她絕不會說出口傷她的心。她拉著她的手,懇切道:“舅母,現在還不晚。隻要你以決絕的姿態站出來告訴眾人,是那潑皮無賴攀咬你,謠言便不攻自破。躲躲藏藏的,不但助長了那無賴的氣焰而且還落了口實。”


    陳年雪手握成拳,麵上一片決絕,她咬牙道:“你說的對!我未做過的事,為何要怕?”她又猛地站起身來,捂著狂跳的心口自語道:“我做得到的,我定能保住侯府光耀的門楣!”她說著激動地走到了門口。


    這時,一位婢女慌忙地走進了聽雪院。她向吳月行了一禮,口內急道:“二夫人,那潑皮無賴又迴來了!”


    門外的人都已停止了哭泣,聽聞此話無不氣惱。


    何念正想開口,卻被陳年雪搶了先。


    “我去會會他,看一看這潑皮無賴究竟長何模樣!”


    陳年雪說著跨出門來,穿上鞋子下了石階,一臉決絕地出了聽雪院。


    吳月和鄭媼聽到了陳年雪和劉姝說的話,對她的反應也未感到太過驚訝,她們一前一後地跟了上去。


    何念也想跟上去,卻被劉姝叫住了。


    “阿姊,你我便別去了。”


    “那怎麽行?我還要用刀砍那無賴呢!”


    劉姝已出了房門,由蘇荷扶著穿上了鞋。她下了石階,拉住了前行的何念。她頗為好奇地說:“我聽聞你用刀嚇跑了沈阿兄的表妹,嚇得她連夜收拾東西迴了潁川。還聽聞,你和沈阿兄是自小定下了親事的。”


    蘇荷也在一旁問道:“念娘子是何時與沈公子定下的親事?我們怎從不知曉?”


    何念站住了腳,劉姝便放開了她的手。她赧然地摸了摸自己挺翹的鼻子,敘說道:“那日,沈維今來侯府,他那表妹好像叫什麽王映顏的也跟了來。那王映顏說話扭扭捏捏,死纏著他不放。沈維今去哪,她也硬跟著去。我瞧著沈維今那無可奈何的窩囊樣便來氣,便拔了環首刀橫在王映顏脖頸上……”她猶猶豫豫的又說道:“就說了些什麽自小定親的胡話,誰敢和我搶郎婿我就一刀砍死她。”


    她看向劉姝,鄭重解釋道:“我當真隻是想嚇一嚇她,我本心並非如此!誰知,竟傳了出去,把我傳成個亂砍人的惡毒兇婦!”


    “這自然是那位王家娘子的手筆,她當然要敗壞一下你的名聲,出一出氣。”劉姝說道。


    何念歎了口氣,又無奈說:“名聲倒是小事,可奈何王姨母把定親的事當了真,當天就上門來與阿母說道。想來,阿母是擔心我嫁不出去,竟一口答應了我與沈維今的親事。說什麽等出了孝便成親。”


    劉姝卻是不知曉還有後麵這事,她忙問道:“阿姊是不想嫁給沈阿兄?”


    “誰我都不想嫁!”何念冷哼一聲。“嫁人有什麽好,守在那一方宅院之中不得自由,整日家長裏短,盡是些瑣碎事。”她說著,又往院外行去。


    劉姝也來不及細想何念說的話,她上前拉住了她,問道:“阿姊,你去何處?”


    “我去府門看看,我怕舅母吃虧。”


    “阿姊不必擔憂,大舅母雖然柔善,可她也是在外祖母身邊長大的。外祖母那般殺伐果決,大舅母總能學到一二分的。我們身為小輩就不要去看舅母的難堪事了。”


    何念在院門口再次停下腳步,她歎道:“祖母為何就將舅母教成了這般柔弱模樣!”


    “外祖母是太過疼愛舅母了。”


    “所以,父母之愛子,則為之計深遠,這句話果然不錯。”


    侯府門外,陳年雪一身喪服沉靜著臉望著階下的崔嶽,她冷聲問道:“何人在侯府門前大放厥詞?”


    那崔嶽原本是想引誘陳年雪,可奈何陳年雪大門不出,二門不邁,連見麵都難更談不上引誘了。因此,他便改了主意,想從陳年雪身上訛上一筆錢。他深知這些世家貴族最重名聲,他父親便是因為名聲太差才被宗族趕了出來。他一口咬定他和陳年雪有染,她們若要他澄清,少不得要給他一大筆錢。


    站在石階下的崔嶽穿著一身灰色的粗布衣裳,白淨的臉上有一對狡詐的眼睛。他見正主出來了倒有些興奮。他上前幾步,低聲說:“夫人若想讓我澄清,倒可給我一大筆改口費。”


    站在陳年雪身後的吳月也聽見了這話,她略想了想便明白這崔嶽為何不跟自己提這話,她大聲嘲諷道:“你倒是會欺軟怕硬!”


    崔嶽一見吳月,便知她是不好對付的,便未向她開口,一心等著陳年雪。他從崔嵐口中得知陳年雪這些年時不時的在接濟錢氏,知她是個麵軟心柔的。他也隻當她更在乎名聲,不會在乎那點錢,會拿錢把他打發走。


    可如今陳年雪是為了侯府的門楣,她絕不會退讓。她冷冷道:“原來你是想要錢!我就說我一個寡婦連你名姓都未曾聽過,你為何要欺辱我!”她冷哼一聲,又說:“你想要錢,做夢!那是我何氏兒郎拚了命才掙迴來的,你是個什麽東西?那些錢你也配用!”


    圍觀的人群開始議論紛紛,對崔嶽指指點點。


    可崔嶽卻是個臉皮厚的,他才不在乎這些人的目光和言語,他隻想要錢。他陰測測地冷笑起來:“既如此,你可就別怪我!”他說著,走上階來向陳年雪撲去,想在大庭廣眾之下抱住她。


    吳月會武功,她一下將陳年雪護在身後。她再抬眼看去,卻見一文人打扮,腰間卻掛著佩劍的兒郎一腳踹開了崔嶽。


    那兒郎三十來歲,瘦長臉上留著一小撇胡子,他彎腰拱手道:“夫人受驚了,此等小人便交給在下處置。夫人不必憂心。”他說完,提著崔嶽的衣領便往人群外拖去。他不管崔嶽如何叫喚,將他一下扔在了自己那匹黑馬上,自己又幹淨利落地翻身上馬,打馬離去。


    這兒郎舉手投足間盡顯文雅之氣,可文雅之中又透著男兒氣概,令圍觀的婦人心生向往。


    陳年雪望著他那遠去的背影,疑惑問道:“他是誰?為何出手相助?”


    吳月幾年前曾見過他,她知曉他是玄詭軍的參軍祁墨,她想著他是程昭的人,許是看在劉姝的麵上才出手相幫的。她看向陳年雪說道:“她是程太尉的人,名叫祁墨,字雲諫。”


    “祁雲諫,倒是個好名字。”


    陳年雪輕聲說。


    這邊,祈墨打馬迴了軍營,他將崔嶽一下扔在校場上,那些正較量的兵將圍了過來。


    崔嶽痛得吱哇亂叫,他看著那些高大威猛的兵將,心中止不住地害怕起來。


    祁墨翻身下馬,他看向臉上有刀疤的伍仁說:“這廝竟敢在河郡侯府大放厥詞,欺辱未亡人!”


    嫉惡如仇的伍仁聽了這話,眼中冒出火來,他抬起粗壯的腳,一腳踩在崔嶽肩膀上,痛得他幾乎暈死過去。可在崔嶽要暈過去時,伍仁又移開了腳,他惡聲惡氣道:“暈過去倒便宜了你!”


    之後,崔嶽便像是入了地獄一般,被那些兵將折磨得死去活來。可次日,他又不得不忍著傷痛敲響銅鑼,大街小巷地喊道:“我崔嶽無恥之極,為騙取錢財,欺辱河郡侯府,實在該千刀萬剮、萬箭穿心!”


    但凡崔嶽聲音和情感有所欠缺,那跟著他的伍仁便將手中沉重的雙錘相擊發出刺耳的聲響。崔嶽膽戰心驚,也就不得不聲情並茂地公示自己的罪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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