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天收夏色,木葉動秋聲。


    立秋之後,下了幾場雨,便有了涼爽之意。


    這日,天朗氣清,雖白日高照,卻已沒了夏日的暑氣。


    蘇荷穿了身丁香紫的襦裙,她抱著從大廚房借來的兩個竹筐走進了春華庭。


    門側靠牆的那兩株太平花枝上還零星地綴著幾朵白花,花瓣落盡的花蒂上已冒出了綠色的果實。


    蘇荷邊踏上青石板路,邊看向那些綴滿枝頭的果實,她遺憾地想,可惜不能吃隻能看。


    她又看見左側的芍藥叢有一溜東倒西歪的芍藥,那是之前葉冬生壓倒的,她心內倒有些惋惜。


    上了石階,往右側一拐,轉過牆角,她聽見了雲丫的說笑聲,自己也忍不住勾起了唇角。待她往左轉過牆角,便看見雲丫和丹朱站在斜靠梨樹的竹梯上,伸手摘著樹上的梨子。和巧如慧則幫她們扶著竹梯。


    蘇荷笑著下了石階,她歡喜地說:“大廚房正用四娘她們送來的洛京新米做米糕,香得我直咽口水。”


    雲丫聽著就咽了咽口水,她摘下一個梨兒遞給下邊的和巧,笑道:“這麽多梨子,也可做梨糕。上次去八珍坊買來的梨糕就頗好吃。”


    不喜甜食的丹朱也邊摘著梨子,邊點頭說:“那梨糕鬆軟可口,確實不錯。”她將摘下的梨子遞給如慧,又說:“就怕做不出那樣好的味道。”


    如慧接過梨子說:“我與和巧原先跟著廚娘學過做梨糕,味道還尚可。”


    蘇荷聽見這話,便走到了如慧身旁,她拿過她手中的梨子,扔進竹筐內。她笑道:“那你們便做一些梨糕來嚐嚐,好讓我們嚐嚐你們的好手藝。”


    另一棵樹下的和巧聽了這話倒有些赧然,她羞怯道:“哪有什麽好手藝,不過是做著玩罷了。到時你們莫要笑話才好。”


    “怎會,我們感激還來不及呢!”


    蘇荷說著將竹筐放在地上,她彎下腰將堆放在樹下的梨子裝進竹筐內。


    廊簷之下鋪著一張簟席,劉姝程昭相對而坐,她們之間放著一張雕花木幾。


    劉姝的木屐擺放在一旁,她赤足跪坐在簟席上,正目不轉睛地看著對麵的程昭。


    程昭正用劉姝的那把匕首削著一個梨兒。他削皮並不熟練,往常他都是連皮一起吃的。可他知曉劉姝與他不同,便殷勤地替她削起皮來。


    劉姝一點不擔心程昭劃到自己的手,她倒有些得意地說:“小舅父送的這把匕首終於有了用武之地。”


    程昭終於削完了一個梨子,他倒鬆了口氣。他聽著劉姝的話笑說道:“也是我磨得鋒利,不然隻怕連梨皮也難削。”他說著,便將梨子分成一小塊一小塊的,放在了木幾上的玉碟內。那玉碟旁邊放著匕首的鞘,鞘上刻著“懷夕”二字。


    他將梨兒白色的果肉切完,把匕首和梨核齊整地放在了木幾上。


    劉姝從自己袖中拿出一方繡海棠花的白色帕子遞給程昭,他笑著接過,擦拭起手來。


    劉姝望著玉碟內大小相仿,擺放得整整齊齊的梨肉,驚喜道:“太尉竟然還會做這些細致活。”


    “這不跟切肉是一樣的,在軍營我也時常切肉烤肉的。”


    程昭說著又用帕子擦拭起沾染著梨汁的匕首來,而後又將匕首放迴了鞘內。


    劉姝一邊拿起木幾上白色絹帕上放著的那小巧的玉叉,一邊笑道:“那改日定要嚐一嚐太尉烤肉的手藝。”她說著,便用玉叉在玉碟內叉了一塊梨肉,遞到程昭嘴邊。


    程昭已將手中的帕子整齊疊好放在了木幾上,他望著她欣喜地挑了挑眉,眉眼含笑地吃下了那塊梨肉。


    劉姝望著咀嚼的他問道:“如何,可好吃?”


    程昭臉上的笑容慢慢消失了,他將梨肉咽下,沉聲道:“這些混賬,膽敢騙我!當初買這梨樹時,他們可是誇口說結的梨兒定香甜可口!”


    “不好吃嗎?”劉姝麵露疑惑,用手中的玉叉吃了一塊梨肉。梨肉雪白爽脆,酸酸甜甜,頗為可口。她咽下梨肉說:“還算可口。”


    程昭知曉劉姝喜甜,可這梨肉卻有些酸,他不免驚奇,問道:“不酸嗎?”


    劉姝又吃了一塊梨肉,她咽下說:“酸酸甜甜的,倒挺可口。”


    程昭伸手拿過劉姝手中的玉叉又吃了一塊梨肉。他還是覺得有些酸,問道:“公主當真覺得可口?”


    “我騙你做甚?”劉姝笑了笑,她拿起絹帕上的另一支玉叉放在了玉碟內。她又站起身來穿上木屐,端著玉碟走下石階。她看向正撿著梨子的蘇荷說:“你們也來嚐嚐這梨兒的味道。”


    蘇荷聞言直起了身來,幾步走到了劉姝身邊。她接過她手中的玉碟,屈膝道:“多謝公主。”


    丹朱和雲丫也從竹梯上下來,幾人圍到蘇荷身邊。蘇荷挨個喂了她們一塊雪白的梨肉,最後才自己吃了一塊。


    劉姝見她們麵上的歡喜淡了下去,尤其是討厭酸食的雲丫更是皺起了眉頭。可她是當真覺得那酸甜味可口的,她瞧著她們的反應心中不免疑惑起來,口內問道:“你們當真都不覺得可口嗎?”


    蘇荷咽下梨肉說:“公主,這完全算不上可口,有些酸了。”


    劉姝疑惑地皺起了眉頭,她轉身看向程昭。


    程昭仍舊坐在簟席上,他隨意地側著身,用一隻手支撐著身體。他與劉姝對視,笑道:“許是公主的口味變了。”


    劉姝提著裙擺走上石階,她在他身邊坐下,眨著水潤的杏眼疑惑問道:“那為何口味就變了?”


    程昭也不知該如何迴答,他便故意湊近她,低聲說:“許是因你太過愛慕我。”


    劉姝羞紅了臉,抬起手輕輕打了一下程昭的肩膀,腕上的玉鐲晃動。


    程昭眉眼含笑,他捉住她的手腕,輕輕地摩挲著她嬌嫩的肌膚。


    而蘇荷幾人則在憂心地下樹上的這許多酸梨該如何處置。


    如慧想了想說:“梨糕也是做得的,不過要多放些糖。還可以用來釀梨兒酒。朱娘子便很會釀酒,到時央她來釀。”


    蘇荷聽見這話眼睛都瞪大了,她歡喜道:“釀酒好啊,我還未喝過梨兒酒呢。想不到朱娘子不僅做飯好,還會釀酒呢!”


    雲丫附和道:“是啊,我也未喝過梨兒酒,不知味道如何?”


    丹朱無奈地笑了笑,她打趣說:“你們一個個的都成了醉鬼才好!”她說完,便拉著如慧又上樹摘梨去了。


    雲丫和巧也轉身走向旁邊的梨樹。


    蘇荷看向劉姝,又趕緊笑著垂下了眼來,蹲下身繼續撿著梨子。


    廊上,程昭仍舊摩挲著劉姝的手腕,他望著她那秀麗的容顏,想起昨夜她在睡夢中曾唿喚過她的阿母。他停下了手上的動作,握住了她的手掌。他說:“公主說過皇宮中春華庭的梨兒甚甜,不如你我摘一些去看望母親。”


    劉姝愣住了,她不解道:“母親?”


    “是啊,公主的母親德妃。”


    程昭笑了笑,劉姝迴了他一個感激的笑容。他將木幾上的匕首放入袖中後拉著她站起身來,向階下吩咐道:“我與公主去看望德妃,你們不必跟來。”


    蘇荷等人答應著,目送那親密的二人離去。丹朱四人對此也習以為常,程昭總是單獨帶著劉姝外出甚少帶上她們。


    程昭和劉姝騎著紅白兩匹馬兒去了皇宮,劉姝也初次體會了皇城打馬的快意。他們去春華庭摘了一竹籃梨兒,便打馬出皇城直奔城外的皇陵而去。


    程昭提著那一籃子梨兒刻意地放慢了速度和劉姝並駕而行。


    待行到皇陵外,二人都下了馬來。那皇陵的守衛,見是太尉和公主便未多加阻攔。


    二人將馬留在皇陵外,步行走進了肅穆冷清,鬆柏蒼蒼的皇陵。


    行到德妃陵前,劉姝望著墳塚前的墓碑含淚笑了笑,她跪在墓碑前的青石板上磕了一個頭。


    程昭則將手中的竹籃放在了墓碑前,他撩袍跪下也磕了一個頭。他抬起頭來,感激道:“程昭多謝母親,生養了這般好的公主!”


    劉姝跪在程昭身旁,含淚笑看著他,此刻她心中是歡喜的,她是多麽地慶幸自己能遇到他,能嫁給他!


    就在劉姝如此感懷之際,程昭卻盤腿坐在落了枯葉的青石板地上。他又拿出袖中的匕首,很是自然的從竹籃中拿了一個梨兒削了起來。他邊削皮,邊笑說:“你我先替母親嚐一嚐,這梨可甜否。”


    劉姝呆愣了片刻,她聽了這話忍不住笑出了聲。她也學著程昭的樣子盤腿坐下,眉眼彎彎地看著已經熟練地削著皮的程昭。


    程昭削完皮後切了一塊丟進嘴中,他咀嚼著臉上露出了滿意的笑容。他便又切了一塊遞給劉姝。


    劉姝看著自己摘過梨子,摸過馬的手猶豫了片刻,最後還是接過梨肉咬了一口。她笑著將梨肉咽下望著墓碑說:“阿母,春華庭的梨還是甚甜的。”


    程昭已將剩下的梨肉切成塊,整齊地擺在了墓碑前。


    劉姝望著那齊整的梨肉說:“這麽多梨阿母也吃不完,不如我們帶些去看望外祖母她們。”


    “也好”,程昭笑了笑。他邊將匕首上的梨汁擦拭在自己的衣袖上,邊說:“我也可與河郡侯詳談一番。”他說著,將匕首收迴鞘中放進了衣袖內。


    劉姝已將那塊梨肉吃完,她手上沾染著梨汁,因之前將帕子給了程昭,如今倒沒有帕子擦拭。


    程昭瞧出了她的苦惱,他抬起手臂伸向她,朝她挑了挑眉。


    劉姝看著他那已經濕了一塊的衣袖明白了他的意思,她望著他的眼笑了笑,將手上沾染的梨汁輕輕擦拭在了他的衣袖上。


    劉姝從竹籃子裏拿了三個梨子放在墓碑前,她與她的母親道完別後,在心內想,阿母,懷夕得遇良人,你不必為我憂心了。


    程昭將剩下的梨核和梨皮放進竹籃中,他一手提著竹籃,一手牽著劉姝的手緩慢地向皇陵外行去。


    二人的心境已與來時不同,她們的嘴角都含著笑意,你一句我一句地說著兒時的趣事。


    幾日後,劉姝又迴了一趟皇宮,她帶迴了一幅畫像。那畫出自書畫局的畫師方淮之手。她和太子妃陳慈在東苑遊玩時,遇到了正在作畫的方淮。方淮善繪人物,便替劉姝和陳慈各畫了一幅像。


    劉姝還特意把畫像拿給程昭看,她把那畫像和方淮誇了又誇。那神韻體態皆為上乘的畫作就連心中別扭的程昭也誇了一聲好。


    程昭善於水墨山水畫,於人像上實在平平,縱使想幫劉姝畫一副像,也是有心無力。


    他當日趁著夜色仍是去了宮中的書畫局一趟,他客氣有禮地讓方淮秉燭為他畫了一幅像。方淮畫好後,他拿著那畫像迴了太尉府。


    可第二日他又去了書畫局,他與方淮說昨夜那幅畫少了些神韻,讓方淮再畫一幅。方淮又畫了一副。他又說這副畫中的自己太過冷峻,又讓方淮重畫一幅。


    如此反複,方淮這一日之內替程昭畫了三副像。


    待到暮色蒼蒼,室內燃燭時,程昭隨意地坐在榻上,悠閑地喝著茶,看著木幾上方淮剛畫好的那幅畫像,點著頭說:“我還是覺得昨夜畫的那幅好。”


    疲憊不堪的方淮愣在當場,他臉上衣裳上都沾染著顏料,瞧著好不狼狽。他這時便明白,這程太尉是故意整治他,想來是因為自己替公主畫了一幅像。


    方淮不兔在心內歎道:“哎,好不容易擺脫了那位殷勤的中常侍,如今又被陰險的太尉纏上了,這些貴人當真是難伺候!”


    好不容易送走了程昭這尊佛,他走迴室內看著那三幅畫像做了一個決定,往後再不隨便給女娘畫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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