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昭送走劉淵和劉嫻後去了軍營。


    劉姝迴了春華庭,換了身粉色窄袖上衣搭配玉色的羅裙。她的長發用一根玉簪挽於發頂,發髻上簪了對桃花攢葉珠釵,耳垂上戴著丁香花的玉耳墜,端的是清新脫俗。


    她隨意地坐在榻上的木幾旁,舉止優雅的將那鮮豔的野花一朵一朵地插入玉瓶內。


    午後的陽光透過支起的窗戶灑落在她的身上,讓她看起來是那樣的美好動人,像是從畫上走出來的一般。


    夏姑姑從室外進來便看到了這樣一幅美人插花圖,她在門口癡癡望著不由自主地笑了起來。


    劉姝察覺到夏姑姑的目光,她將一枝紅色的花枝剪短後抬眼看去,輕聲問道:“三王嫂如何了?”


    三皇子劉泓在南軍營中受訓,三王妃謝扶風原是要來慶賀劉姝生辰的,可臨時發生了意外也來不了了。劉姝便讓夏姑姑去了宥王府一趟,以表關心慰問。


    夏姑姑迴過神來,她輕悄悄地脫了鞋走進室內,近前行了禮,她迴說:“公主,王妃身體欠安,奴婢並未見到王妃。聽王妃身邊的婢女說,是王妃貪涼吃多了冰盞,昨日夜裏便不舒服,今日就發作得更厲害了。”


    劉姝將剪刀輕輕放在木幾上,她纖細的手指捏著紅色的花枝,她看著那紅色的花朵說:“這才剛入夏她就吃上冰盞了,於身體無益啊。”


    “公主說得是,這身體是自己的,最該好好保養。”夏姑姑抬眼看了看劉姝,又笑說:“這滿洛京的年輕女娘,隻怕是沒有比公主更會保養的了。從來都不會貪涼,別說冰盞,夏日裏連涼水都甚少飲。”


    劉姝已經將花枝插入了玉瓶內,她將手放在膝上,看向夏姑姑勾了勾唇說:“我生來體寒,若再貪涼隻怕更遭罪。一時的歡樂換來的卻是長久的痛苦,這樣的事還是不要做。姑姑也累了,迴去歇著吧。”


    夏姑姑答應著恭身退了出去。


    劉姝想起她那在軍營中當小兵的三王兄來,她心裏倒挺佩服他那堅韌的心智和吃苦耐勞的精神。她聽程昭說除了春獵那日,她那三王兄便一直呆在軍中,和那些士兵同寢同食,一同操練。他那吃苦耐勞的模樣,倒讓程昭對他有了不同的看法。


    她又想起小的時候,她們都很害怕嚴肅的太後,她和太子阿兄有時去太後的寧聖宮都會磨磨蹭蹭的,可她三王兄卻總是第一個去,也總是表現最好的那一個,分明他也害怕太後的。


    她那時以為她三王兄這樣勤勉是因為聽賢妃的話,可後來他三王兄親口說是他自己想要那樣做,他說隻要他想做就一定能做得最好。


    她至今也忘不了他跟她說這些話時那雄心勃勃的目光,她當時就隱隱的覺得他是不甘心,不甘心隻是一個皇子,他也想當太子,想當皇帝。


    她的臉上露出了擔憂的神色。她知道有程昭在,她三王兄想掌控玄詭軍是絕不可能的,就算他再善於拉攏人心,可也動搖不了軍人的生死之交,同袍之誼。可是長此以往,她的太子阿兄和三王兄該如何收場呢?三王兄的貪念和野心又會帶來怎樣的災難呢?


    蘇荷已經將今日所得的賀禮登記在冊,她拿著那細描海棠花的冊子走到了劉姝身邊,那本冊子登記著劉姝所有的財物。


    蘇荷見劉姝憂心忡忡的,不免疑惑起來,她問道:“公主怎麽了?為何憂心忡忡的?”


    劉姝迴過神來,她看向她笑了笑,說:“沒什麽,隻是想到了一些小時候的事。”


    蘇荷也不再多問,她將手中的冊子遞給她:“公主,都記好了。”


    劉姝用一旁的絹帕擦了擦手上的汙漬後接過冊子翻開了細看。


    蘇荷轉身看向放在書架旁的那架楠木紗畫座屏,她看著那白紗上淺繪的梨花覺得意韻幽深,心裏倒是喜歡,可又忍不住擔憂,這麽大一座屏風放在哪裏好。她走過去摸了摸光滑的楠木屏架,又偏頭向劉姝道:“公主,這三王妃送來的這架屏風好是好看,可惜太大了,也不知該放在何處?”


    劉姝將冊子合上,她轉身看向那座屏風說:“就將它放在後門門前,既能擋風,又能增添一份婉約朦朧的氣韻。不至於一下便看全了門外的景致。”


    蘇荷也頷首讚同,她笑說:“奴婢以往便覺得那裏有些空曠,如今放上這座屏風倒剛好。屏風上是梨花,門外是梨樹,透過梨花看梨樹倒是別有趣味。”


    劉姝將冊子遞給蘇荷,蘇荷忙上前接過。劉姝轉迴身從籃子裏拿了一枝花說:“晚些時候等春兒她們來了,再將它搬過去吧。”


    蘇荷想起一些事來,她在榻旁坐下,神色嚴肅地說:“公主還勸四公主不要養虎為患,可公主又為何要養虎為患呢?那謠言指不定就是春兒傳出去的。”


    劉姝用剪刀剪短花枝,她笑著搖了搖頭說:“不是春兒,這謠言是一夜之間流傳起來的,春兒沒有那樣的本事。”


    “那會是誰?”


    “昨夜秋兒不是去了大將軍府,說不得是她將那些事告訴了周陽雲。”


    蘇荷恍然大悟,她點頭道:“對啊,她是奸細自然是她說出去的,那周駙馬也有散播謠言的本事。公主,那周駙馬這般行事,完全不把公主您放在眼裏!”


    劉姝邊將花枝插進玉瓶中,邊笑說:“他何止不把我放在眼裏,連太尉他也未曾放在眼中。不過,他的好日子也要到頭了。”


    蘇荷壓低了聲音,好奇地問道:“公主,是四公主要與他和離嗎?”


    劉姝伸手點了點蘇荷的額頭,笑說:“你啊,好奇心不要這般重。你又提和離的事,被太尉聽見,他又要嚇唬你了。”


    蘇荷忙閉上了嘴,露出害怕的神色。她站起身來,準備將手中的冊子放到樓上去,她看到那扇屏風又想起春兒來,她轉迴身問道:“公主還是要養虎為患嗎?”


    劉姝偏頭看向她,不以為然地說:“她哪裏是虎,頂多算是一隻嗡嗡嗡的蜜蜂。”


    “公主,被蜜蜂蟄一下也是很疼的。”


    蘇荷說完又轉身往樓上去了。


    劉姝轉迴頭拿起一朵花聞了聞,她笑說:“不去惹它又怎會被蟄呢?況且,它還會釀甜甜的蜂蜜。”


    已是日落西山的時候,霞光滿天,染紅了雲層。


    四公主府的主院內靜悄悄的,劉嫻一動不動地跪坐在案後。她從太尉府迴來後便一直坐在那裏,她的目光隨著門外的光影一寸一寸地移動,直到傍晚的霞光出現在她的眼前時她才轉頭看向案上。


    朱漆的書案上放著一方繡著海棠的絹帕,絹帕之上放了兩朵紅色的芍藥。在昏暗之中,那盛放著的芍藥是那般美麗誘人。


    她看著那兩朵芍藥花冷冷地笑了笑,而後站起身來,走到門外的霞光之中。她抬頭望天。她看著那些被染紅的雲朵,覺得自己的心像是被什麽堵住了,堵得她難受,堵得她失去了歡樂,失去了自由,失去了尊嚴,最後連自己也失去了。


    她望著布滿霞光的天穹,向諸天神佛鄭重起誓。


    諸天神佛,我要把自己失去的一切都找迴來,我的歡樂,我的自由,我的尊嚴!我要把我自己找迴來!


    她低下頭拂了拂廣袖,轉身向候在門外的宮女說:“你們不必跟來。”她說完,緩步朝院門走去。


    出了院門走下石階,她朝右轉去,穿過樹林,繞過假山石,在公主府和大將軍府相連的月洞門處迎麵遇上了周陽雲和秋兒。


    周陽雲是聽了他母親的話帶著秋兒來賠罪的。


    那孫媼一迴府就去尋了孫氏,告知了她在太尉府中發生的事。孫氏知道劉嫻這次是真的氣惱了,所以周陽雲一迴來,她就趕去千叮萬囑讓他去跟劉嫻賠禮道歉。周陽雲一來聽他母親的話,二來也不想把事情鬧大,便特意帶著秋兒前來道歉。


    周陽雲一副文人打扮,他一見到劉嫻臉上便堆滿了笑容。他跨過月洞門,恭敬地行禮道:“見過公主。”


    劉嫻以往就被周陽雲這副彬彬有禮的模樣給欺騙過,如今看著他那臉上的笑容她隻覺得刺眼。她冷冷地笑了笑,沒有理會他,而是看向行著禮的秋兒說:“秋兒,你來得正好,本公主正要去尋你。你起來吧。”


    秋兒穿著一身豔麗的衣裳,梳著高高的發髻,發髻上插滿了珠釵首飾,整個人看起來雍容華貴過了頭,她的秀美也被那些俗物所掩蓋。可她卻覺得很滿足,臉上露出了得意的笑容,她起身說:“不知公主尋我所為何事?”


    劉嫻覺得秋兒頭上那華麗的首飾,身上豔麗的衣裳也刺眼得很,她微皺著眉頭說:“秋兒,五妹讓我給你帶句話,她說周陽雲是不值得托付之人,你終有一日會被他厭棄,如若到了那時,她讓你迴去尋她。”


    聽了這話,周陽雲心中冒起火來,他惱道:“她這是何意?什麽叫我不值得托付?她一個婦人竟敢對我品頭論足?”他又拉起秋兒的手,勸慰說:“你別聽她們瞎說,我疼你、愛你,怎會厭棄你?”


    秋兒聽了劉嫻的話雙手緊握成拳,臉上的神情也變得凝重起來。她想起劉姝平日的好來,心裏浮現出愧疚和感激。但她已迴不了頭,她隻能在自己選擇的道路上一直走下去。她反握住周陽雲的手,嬌笑著說:“周郎放心,我隻信你的話,別人說的我都不信。”


    周陽雲伸手攬住了秋兒的腰,他看向麵色沉靜的劉嫻冷哼道:“我好心好意來向公主道歉,公主卻說這些話來惡心我。罷了,這公主府還是少來為妙!”他說完,便轉身朝月洞門走去。


    劉嫻麵上雖沉靜,可她心裏卻像是要噴出火來,她是在極力忍耐著,不讓心中的怒火焚燒了她的理智。她看著周陽雲高大的背影,厭惡地說:“說到惡心,你周陽雲才叫人惡心!”


    周陽雲鬆開秋兒,他麵色陰沉地轉身看向劉嫻,沉聲道:“你再說一遍!”


    劉嫻看著他嘲諷地笑了笑,又一字一句地說:“你貪淫好色,無德無才,竟然還妄想成為三王兄的左膀右臂!你還不知死活地去招惹程太尉,當真是可笑至極!像你這種無能小人,才真叫人惡心!”


    劉嫻的話句句戳到了周陽雲的痛處,他也知道自己沒有才能,可他心胸狹窄最聽不得別人如此說。他的麵目變得猙獰起來,他大步走向她,想也不想就揚起手來重重地打了她一巴掌。


    劉嫻跌坐在地上,她看著天際最後一抹霞光,心裏卻歡喜起來。這一巴掌是她想要的,雖然痛,可她卻不會白白地受此痛苦,她要以此為契機找迴自己。


    周陽雲打了之後才迴過神來,他畢竟打的是公主,心裏多多少少還是怕的。他心虛地看了看自己的手,又忽然理直氣壯地說:“是你先招惹我的!”


    那一旁被嚇住的秋兒這時才迴過神來,她忙上前去扶起劉嫻。


    劉嫻已紅了眼眶,她目光沉沉地看著周陽雲,沉聲道:“這一巴掌我忍了,你往後不要再踏進公主府半步!”


    周陽雲冷哼一聲,他拉著秋兒跨過月洞門,迴了大將軍府。


    劉嫻疲憊地閉上了眼,兩行清淚順著她的臉頰滴落在冰冷的青磚上,浸染出兩朵淚花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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