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昭穿著玄色紅紋的官服,戴著高高的鶡冠大步走進華沐苑時,劉姝正獨自一人站在那汪池水邊看著水中倒映的柳樹和藍天白雲。


    劉姝穿著月白的對襟素麵襦裙,她聽見動靜轉身看去。


    今日的程昭讓她知道了權臣真正的模樣,威嚴高傲,不容直視。


    一股威壓向她撲麵而來,她眨了眨眼,忽然想到自己就要嫁給這樣一個深不可測的人,心中不由害怕起來。


    她抿著嘴往後退了半步,又努力穩住自己的心緒,她不想讓自己的心思被這個尚還陌生的兒郎瞧出來。


    程昭繞過假山石,在距劉姝兩步遠處停了下來,他站在那裏似笑非笑地看著她。


    劉姝在他那可洞察人心的目光下垂了眼,她將手交疊在身前,曲膝福身,正想開口卻腳下一滑往池中跌去。


    那瞬間,劉姝下意識的向程昭伸手求救,可在看到他上揚的唇角時,她知曉他不會救自己。


    撲通一聲,水花四濺。


    劉姝叫喊一聲,腦中所有的想法消失在冰冷的池水之中,她現在隻覺得冷。


    在水中的感覺並不陌生,她掙紮了幾下後,劃動著手腳讓自己浮在了水麵上。


    程昭向池邊靠近,他居高臨下地看著渾身濕透冷得發抖的劉姝。他看著她那沾著池水,淨白如瓷的臉笑說:“看來你是在這池中學的鳧水。”


    他覺得有趣,語氣都透露著欣喜。


    劉姝此時除了冷便是氣惱,她惱怒地看向程昭,心裏很想把這個可惡的人拉進水中。可她殘存的理智告訴她不能這樣做,還未到不顧一切惹惱麵前這個人的地步。


    這樣想著,她便將心中的怒氣壓了下去。


    程昭笑出了聲,他覺得劉姝那敢怒不敢言的模樣著實有趣。他蹲下身來,腰間的金印紫綬垂落在初有草色的地麵。


    他伸出細長的手指撩了撩池水,心情愉悅地說:“自己爬出來吧,這點小事公主是做得到的。”


    這時,有腳步聲傳來。


    在庫房整理的蘇荷跑過了迴廊,她看見泡在水中的劉姝驚得叫了一聲,她急忙跳下高階大步跑到了池邊。她焦急得沒有向程昭投去目光,隻急切地把劉姝拉了上來。


    春夏秋冬四個宮女聽見動靜也過來了。


    程昭餘光瞥見了她們,他看著劉姝沉聲道:“連主子都照顧不好的奴才,要來有何用?”


    春夏秋冬雖不識得程昭,卻認得出那身官服和那腰間的金印紫綬,再加上他周身的威嚴,她們嚇得在廊上跪了下來。


    蘇荷聽見程昭說的話卻並不害怕,她隻是擔心劉姝的身體。她憂心道:“公主,我們快去換身衣裳吧!”


    劉姝忍不住地瞪了程昭一眼後被蘇荷擁扶著迴了寢室。


    她那雙訴說著抱怨的眼睛讓程昭挑了挑眉,他輕笑了一聲後跟著她們走向寢室。


    劉姝她們已經轉過屏風,程昭看著門外劉姝那濕漉漉的鞋子勾了勾唇。他脫了鞋抬腳進去了,而春夏秋冬四人還在廊角處跪著。


    程昭避開室內地板上的水跡走到了室中,他四處看了看,見帷幔低垂,靠牆兩側的高幾上各放了一盆雅致的羅漢鬆。瞧著雖然清雅,但卻不像年輕女娘的居所。


    他向屏風前的木榻走去,他在榻上坐下,拿了木幾上的白瓷杯從暖爐上的水壺內倒了杯溫水。


    他喝了一口便放下了瓷杯,轉頭看向那雕著花卉的楠木屏風,他知曉劉姝就在屏風後換衣裳。他聽見腳步聲,聽見衣衫落地的聲音,聽見擦拭身體的聲音,聽到這他便不再屏息聽了。


    他轉頭看著那素淨的杯子,勾了勾唇說:“公主想不想知曉今日朝堂上發生了何事?”


    正用幹帕子擦拭身上水漬的劉姝氣得忘了羞澀,她長長吐了口氣,捏緊了手上的帕子咬牙道:“太尉要想說便說。”


    正替劉姝找衣裳的蘇荷也氣得咬牙,她惱怒地想,適才不幫公主,現在竟敢在公主換衣裳的時候在屏風外說些有的沒的,當真是毫無禮義廉恥!


    程昭從劉姝的語氣中知道她氣得不輕,他慢慢地站起身來,笑說:“不知公主身體好不好?會不會被氣暈過去?”


    劉姝皺了皺眉,不大明白他為何這般問。可她還是輕哼了一聲,冷冷說:“本公主身體好得很。”


    “那就好。今日在朝堂上,我將公主求我娶你的事公之於眾……”


    程昭說著轉過屏風,想看一看劉姝的表情,卻未料到她竟未著寸縷。


    坐在床沿上的劉姝也未料到程昭竟敢闖進來,她在看見他那高大身影的那一瞬間驚得大叫起來。


    蘇荷被這一聲大叫嚇得掉落了手上的衣裳。外麵跪著的四人聽見叫聲麵麵相覷,都在心中猜想著室內發生了何事。


    劉姝急忙伸手扯過床上疊放整齊的被子將自己的身體遮蓋了起來。羞恥和屈辱全都化作了憤怒,她紅了眼,摸著床上的枕頭重重扔向程昭,怒罵道:“滾出去!”


    程昭還未從白晳美好的玉體帶給他的衝擊中迴過神來,卻仍是下意識地伸手接住了那個扔過來的枕頭。他不自在地垂下了眼,動了動喉結說:“這麽久了,你怎還未穿好衣裳?”


    劉姝氣得眼淚忍不住地流了下來,她看著程昭咬牙切齒道:“這麽說,還怪我了!?”


    程昭曾聽人說過女娘哭得梨花帶雨,哭得如泣如訴最是讓兒郎心軟意動。但他卻覺得啼哭的女娘最是讓人厭煩。


    現今劉姝這垂淚惱怒的樣子,既沒讓他心軟意動也沒讓他厭煩,他隻是單純地覺得她那憤然垂淚的樣子倒挺好看的。


    蘇荷明白過來發生了什麽後,立刻擋在了劉姝身前。她眼睛瞪得像銅鈴一般,惡狠狠地說:“請太尉迴避,你如此行徑與流氓何異!”


    程昭覺得女娘麻煩,他從未主動招惹過女娘,那些言官諫臣也從未在這一方麵找到過他的差錯。他背了那麽多的罵名,是初次聽見有人罵自己流氓。他並未覺得生氣,反倒覺得新奇,他挑了挑眉轉身出去了。


    他站在屏風前,看著手上素淨的枕頭,腦海中又浮現出那美好的玉體來,他不免覺得口幹舌燥,忍不住地舔了舔嘴唇。


    他將枕頭放在榻上,拿起木幾上的瓷杯,將杯中的水一口飲盡。


    他聽著屏風後傳來的啜泣聲和安慰聲想起一些不好的迴憶。他皺了皺眉,眼中忽然就流露出厭惡之色來,他將手中的杯子重重放迴木幾上,頭也不迴地出了華沐苑。


    春夏秋冬四個宮女見程昭走了都鬆了一口氣,等他出了院門再看不見身影時,她們才慢慢的從地上爬了起來。她們悄無聲息地走進寢室,春兒在屏風外問道:“公主,您沒事吧?”


    劉姝已經穿上了一套素淨的衣裳冷著臉跪坐在妝台前,蘇荷在她身後用幹帕子絞著頭發。


    蘇荷知曉劉姝生氣時不想言語,她便向外答道:“公主無事,你們下去吧。”


    那四人答應著退出了寢室。


    待轉過迴廊後,春兒哼了一聲,陰陽怪氣地學舌道:“公主無事,你們下去吧。”她又哼了一聲,不服氣地說:“她也不過是個奴婢,憑什麽樣樣都比我們好!”


    夏兒在她身旁無奈地笑了笑說道:“誰讓她是打小就跟著公主的,公主與她的情誼自然比我們深的。阿姊別說這樣的話了,被姑姑聽見可不好。”


    秋兒冬兒也附和著勸她不要再說這樣的話。春兒也不再說了,隻是心裏仍舊不服氣。


    從永壽殿迴來的夏姑姑在那片鬆林旁遇到了程昭,她被他那陰沉的神色嚇得大氣不敢出恭敬地避在一旁。


    而程昭卻並未多注意夏姑姑,他大步往前走著。他的目光停留在那片鬆林上,心內冒出了和太子劉淵一樣的想法,這地方太過偏僻了。


    他停下腳步轉身看向華沐苑,卻遠遠看到夏姑姑匆忙的背影。他不由得眯了眯眼睛,暗忖道:“她身邊的宮人怎麽沒一個好的。”


    他又忽然想起自己來這的目的,他勾了勾唇,陰惻惻地笑了笑說:“這倒是這麽多年來第一次沒有達到目的。”他又想起那具美好的玉體,心內暗道:“這一幕意外之喜不比知曉她的反應更讓人歡喜。”


    這樣想著,他的臉上便露出了滿意的微笑。


    夏姑姑去永壽殿是劉姝準許的,但她卻去了幾個時辰。她匆匆上了石階,站在寢室門外聽見裏麵有動靜,猜想著劉姝應該在。


    她調整了唿吸,整理了儀容,脫了鞋緩步走進了室內。她繞過屏風,見蘇荷正幫劉姝梳頭發,她看著那潤濕烏黑的頭發說:“公主是洗了發嗎?”


    劉姝的氣消得差不多了,她看著那立著的銅鏡說:“並未,不小心把頭發弄濕了。如何,皇後醒了嗎?”


    “醒了,隻是她身體還虛弱,未見奴婢。”


    其實皇後的身體並無大礙,她隻是覺得厭煩不想見夏姑姑。


    夏姑姑失落的臉上又露出了笑意,她說:“隻是奴婢見到了太子殿下和太子妃殿下,太子殿下和奴婢說了會話,問了問公主。”


    劉姝聽後沒說什麽,心想著午後便去永壽殿看看皇後。


    夏姑姑的臉上一直有笑意,她見劉姝不說話,便開口道:“公主,於情於理,您都該去看看皇後殿下的。”


    “我知曉,午後便去。姑姑也累了,去歇著吧。”


    夏姑姑答應著退了出去。


    蘇荷等了一會小聲道:“夏姑姑每次見著太子殿下和太子妃殿下都歡喜得很。”


    劉姝淡淡笑了笑,輕聲道:“誰讓他們是往後的皇帝和皇後呢。”


    “也是,奴婢見了太子殿下也都不由自主的多用幾分心,生怕惹惱了殿下。”


    劉姝轉頭看向她,玩笑道:“那你對我就是少用了幾分心咯?”


    蘇荷捏著那白玉梳,歎道:“公主還有心情玩笑,我瞧那程太尉當真是不堪托付之人!”


    提起程昭,劉姝心中的怒火有了複燃之兆,她垂下眼冷冷說:“我又不把自己托付給他,隻把他當成恩人罷了。”


    “說是這樣說,可公主要嫁給他的,指不定還要和他過一輩子。他那樣的人,往後可怎麽過呀。”


    蘇荷擔心得整張臉都皺了起來。


    劉姝看著蘇荷那張苦哈哈、皺巴巴的臉忍不住地笑了起來,她說:“一輩子長得很,誰說就一定要和他過了?你家公主也不是什麽好人,要是實在受不住了,就逃之夭夭唄。反正他不會指望著我報恩,他不過想在我身上尋樂子罷了。如此說來,我和他也是各取所需!”


    蘇荷冷哼一聲,惱恨道:“他真是可惡,竟敢這樣對公主!”


    劉姝垂下了眼,她心想,他是精明能幹、手握權勢的太尉,自己隻是個無依無靠、徒有虛名的公主,他有何不敢的呢?


    她怕蘇荷憂心,便沒有把這些話說出來,隻在心中無奈地思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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