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延齡眼神矛盾,歉疚道:「方才父親跟我說要我留在府裏,慢慢熟悉政務,我……拒絕了。」


    朱贏愣了愣,嫣然一笑,道:「這決定沒錯啊,為何要道歉?」


    「你也覺著沒錯?」李延齡眼睛一亮。


    「熟悉政務,就算繼位了再熟悉也不遲,但兵權一旦卸下,再要掌,可就不是一句話兩句話能做到的了。以你目前的情況而言,自然是繼續掌著兵權的好,至少,即便有人看不慣你,也不能輕易動你。隻消你自己不犯錯,不提出,王爺想要卸你的兵權,也不是那樣容易的。」朱贏道。


    李延齡眼中的矛盾之色減了些,愧疚之色卻又濃了些,道:「自入了軍營之後,說實話我沒想著會再迴來,也沒想過要成家,一直以來都一門心思撲在軍營裏,隻覺得即便將來戰死沙場馬革裹屍也無妨,就算不枉這輩子投生為男兒。可有了你之後,我卻時時後悔過去的日子過得太單純,以致於如今全了我自己的心意就無法兼顧你。今日父親提出讓我留在府中時,想著從今後能與你朝夕相伴,我差點就一口應承下來。可最後關頭,想起我營裏那幫生死與共的弟兄,我還是拒絕了。不管這個決定正確與否,我都覺著對不住你。」


    朱贏搖搖頭,道:「夫君,你別這樣想。倘或你是個無用的,就算天天陪著我,又有什麽用?無非夫妻兩個一起受欺辱罷了。而你有權有勢,就算常年不在我身邊,又有誰敢動我?你地位穩了,我才有安穩日子可過,至於眼下的分別與思念,都是可以忍耐的。待你將來繼承王位,便再無人能分開我們了。夫君,我朱贏雖是女子,卻也知大局為重的道理,你不必牽掛我,隻管去做你該做之事,我永遠在你身後守著你。」


    李延齡聞言,再沒說話,隻默默地將朱贏抱入懷中,擁著不放。


    朱贏連夜擬了一張滿庭芳布莊經銷商合同並收到陶朱會趙翀十萬兩銀子的字據一張,派人送給江虞,請他代為轉交。


    趙翀一直未有迴複,三日後離開了王府。


    第四日下了今冬的第一場雪,就在初雪的這天夜裏,鄒氏去了。


    朱贏為她買了棺木置辦了墓地,好生發送了。


    鄒氏下葬的第二天,鄒氏的女兒楊淳和兒子楊濱便來求見朱贏,見了麵,兩個孩子一言不發,先跪地上恭恭敬敬磕了三個響頭,謝朱贏為他們的母親操辦後事。


    朱贏忙叫丫鬟扶他們起來,她一早為他們打聽了一個私塾,就在新城南區,雖不是公子小姐們上的那種貴族書院,但聽聞先生的人品水平都不錯,是以想送這兩個孩子去學點東西。


    她將自己的想法略提了提,楊淳便道:「多謝嬸娘為我們姐弟費心,楊淳是女子,小時候托叔叔的福念過幾年私塾,該識的字也識得差不多了,自覺再學也無甚必要。聽府裏的丫鬟姐姐說嬸娘開了一個紡紗織布的廠,楊淳鬥膽,想去嬸娘的廠裏做工,紡紗織布楊淳俱都會的,如此,弟弟的束修與日常嚼用便由楊淳來負擔,不知嬸娘能否應準?」


    朱贏道:「你年紀尚小,豈能去廠裏做工?你既叫我一聲嬸娘,便安心在府裏呆著,不要胡思亂想。你叔父與我幾百人都養了,難道還養不起你們兩個?」


    楊淳道:「叔父與嬸娘對我們姐弟兩個好,我們心裏都知道。但是娘生前總是教育我們,說我爹生前與叔父交好,那是他們兩個之間的情義,與我們沒什麽關係的。叔父如今關照我們是看在我爹的份上,自覺應當,但其實並不應當。若是所有的朋友在對方去世之後都必須要照顧對方的家人,隻怕這世上就沒有多少人敢交朋友了。我娘說恩多難報,人生在世,隻有自食其力才能活得安穩。嬸娘,楊淳不懂事,隻知道聽我娘的話,若是有什麽說錯的地方,請嬸娘看在我爹娘的份上,不要生楊淳的氣。」


    朱贏再想不到一個這個時代的農村女子能有這般見識,若說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那鄒氏的老公楊奇必然也是個極明事理極好的人了,李延齡這廝交朋友倒是頗有眼光。


    她伸手,把兩個孩子叫到自己身邊,摸著兩人的頭道:「懂事得都叫嬸娘心疼了。這樣吧,此事待我與你們叔父商議一下,若他同意,嬸娘便答應你們。」


    晚上,朱贏將此事與李延齡說了,李延齡果然擔心楊淳年紀太小,去廠裏做工會不堪重負。朱贏提議可以讓楊淳去試兩天,若是不能勝任,也不能怪他們不答應,若是能勝任,朱贏便在甘棠村辦個私塾,讓楊濱白天去甘棠村讀書,晚上就與楊淳一起住在廠裏的員工宿舍,如此,既不用擔心安全,也免了他們姐弟分離,更全了他們想要自立自強的心意。


    李延齡身負楊奇救命大恩,如今鄒氏已死,自是唯恐虧待了他這兩個遺孤,於是顧慮頗多。


    朱贏勸他:「夫君,俗話說授人以魚不如授人以漁,比起讓這兩個孩子一世安穩都盡係你我之身,何如給他們自我成長自立門戶的機會?反正也不是去別處,我們還是能時常照看著的,若有不妥,再接迴來就是。」


    李延齡聽她說得有理,便也不再反對。


    而風荷居這邊,楊淳楊濱和他們的姑姑楊青坐一處吃晚飯,楊淳道:「姑姑,今天我已經去求嬸娘讓我去她廠裏做工了,你要不要與我一同去?」


    楊青不假思索道:「你別想了,你叔父絕不會同意的。」


    「我知道叔父不會同意,但我更相信嬸娘一定能說服叔父。」楊淳道。


    「為什麽?」楊青問。


    楊淳道:「因為叔父喜歡嬸娘啊,以前爹活著的時候,對我娘不也是言聽計從?」


    楊青撇了撇嘴,伸出手指戳著楊淳的額頭道:「你就是傻,去廠裏做工有什麽好的?還不如在這府裏奉承你叔父,說不定還能認你做個義女,將來不計是婚配還是陪嫁,哪樣不沾光?」


    楊淳低了頭不說話。


    「姑姑,那你要留在府裏奉承叔父嗎?」一直不做聲的楊濱忽然問。


    楊青臉一紅,道:「小孩子胡說什麽,我奉承他……我做什麽奉承他?」


    「說的也是,聽府裏的丫鬟姐姐說叔父呆在府裏的時間少,姑姑要真想奉承,還是奉承嬸娘比較可靠,畢竟這院裏都是靠嬸娘在過日子呢。」楊濱道。


    楊青聞言,臉又是一白。


    「姑姑,你到底跟不跟我們去啊?」楊淳問。


    楊青將筷子一擲,道:「冰天雪地的,誰耐煩去那裏挨凍,過了冬再說吧。」


    次日,朱贏命丫鬟們給兩個孩子收拾了行李,親自坐車帶著兩個孩子去了滿庭芳。


    本以為要走那下了雪的濕濘田壟了,誰知剛到甘棠村口,便見一條兩丈寬石子大道長龍般穿田而過,看方向,竟是通向她的滿庭芳的。


    她心中疑慮,命車夫駕車上了那石子大道,往常要走大半個時辰的路,此番不過片刻即到。滿庭芳廠門外的小廣場一側居然砌了馬棚,一輛比尋常馬車寬和長都要超出幾尺的豪華馬車卸在一旁,而馬廄裏,四匹通體純黑的神駿正在吃著青幹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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