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憐一直在養病,他的病時好時壞,讓半夏頗為頭疼。


    心病還需心藥醫,但給半夏十個膽子,他也不敢讓掌門充當良藥,更何況這位顧公子根本不聽醫囑,就連他辛辛苦苦熬的湯藥,都倒得一滴不剩。


    再這樣下去,就是給十年時間,他也無法治好這個病人。


    偏偏掌門有令,三公子傷勢痊愈之前,顧公子也得痊愈。


    為了這,半夏不知想了多少法子,改了多少藥方。


    好在沒等他想出結果,顧憐的病便不藥而愈。


    其實他早就病愈。


    宋子殷的恐嚇,也不過讓他做了幾日噩夢。


    之所以偽裝成病重的樣子,是躲避也好,也怯懦也罷,如今的顧憐並不想同嘉陽派鬧到不可收拾的地步。


    勢小藏匿,是顧憐最熟悉不過的手段。


    可這些日子不成了。


    似乎成心與他作對,每日天不亮,院子裏便傳來褚平和鍾遙的對打聲,有時還夾雜著許多不認識的聲音,熙熙攘攘吵作一團。


    “不對,要我說,三公子應該用劍,子承父業,把宋家劍法發揚光大……”


    “說什麽,我看啊,三公子應該用刀,四掌門以刀法見長,三公子作為他的徒弟,怎麽不能不用刀呢?”


    “我說……”


    七嘴八舌的聲音讓顧憐不勝其擾。


    他忍了又忍,終究沒忍住,“砰”一聲推門而出。


    在場的都是習武之人,耳目聰敏,頓時安靜下來。


    白溫看著遠走的顧憐,摸著腦袋,不恥下問:“這是哪位公子,怎麽感覺沒見過?”


    不應該啊,雖然他常年待在北邊,但幾乎每隔兩三個月就迴一次嘉陽,比起辛靈、李重意他們,對府內可熟悉多了。


    倒是這位公子,看著眼生。


    褚平心中暗罵顧憐這兔崽子沒禮貌,聽到白溫問詢,冷冷道:“我那不爭氣的小徒弟……”


    白溫是個粗人,沒注意到四掌門臉上的不快,恭維的話脫口而出:“原來是小公子,果然是鍾靈毓秀,這身姿……嘖嘖……這步伐……年紀輕輕已經步入一流高手之列,日後定然是個高手……”


    他話出口心中還在嘀咕,隻聽蘇患那小子說四掌門收了兩個徒弟,他還以為是胡扯,原來是真的。


    殊不知他這話拍在了馬腿上,讓褚平忍不住翻了個白眼。


    以前宋子殷總陰陽怪氣嘲諷他拍人馬屁常常拍在馬腿上,褚平還不以為意,如今遇到一個比自己糙的白溫,褚平總算知道自己當初有多惹人討厭。


    “他不會武功……”


    褚平不甘不願憋出一句話。


    白溫誇獎的話戛然而止,又快速換了個話題:“小公子麵容和善,一臉正義,想必然後和掌門您一樣,定然是個鋤強扶弱的英雄……”


    褚平瞥了他一眼:“不會說話就別說!”


    什麽鋤強扶弱,他不恃強淩弱就算好的了。


    鍾遙佯裝低頭挑選武器,實則憋笑憋得辛苦。


    這個白溫,第一次見他時,也是一模一樣的話,連個字都未變動。


    白溫撓了撓頭,不明白自己又哪裏惹了四掌門不快。


    他重新轉頭看著三公子,笑顏如花:“三公子可別小瞧我手中這把刀,雖然重些,但這可是數百位工匠花費了九九八十一日才鍛造而成,有了這把刀,三公子定然能有如神助,如虎添翼……”


    這把刀雖然灰撲撲不起眼,但鍾遙一接過,便感到手中一沉,足有三四十斤重。


    這是把好刀……


    鍾遙有些愛不釋手。


    “欸欸欸,數百位工匠,嗬,便是數千名刀匠,也不如我手中這把由武林第一鍛刀師親自鍛造的寶劍……”


    更何況三公子受傷了,怎麽能用這麽重的刀呢?


    白溫暗暗鄙夷了這些人。


    都說他是個粗人,不懂人情,但白溫私心覺得,這些人才是蠢貨。


    正因為三公子受傷了,所以他才送了重刀。


    別以為他不知道,三公子沒受傷之前,這些人大多也準備的各種類型的寶刀。


    畢竟四掌門善用刀,三公子作為他的徒弟,也該用刀才對。


    可一朝三公子受傷,這些人馬上換了今年的賀禮,改成了更輕更便捷的寶劍、暗器等,明裏暗裏戳三公子的痛處。


    白溫也見過三公子原本使用的寶劍,那可是一把重劍。


    由此可見,三公子天生神力,喜歡這種笨沉沉的重器。


    沒看見三公子拿著寶刀,眼睛都移不開了嗎?


    “師父,就這把刀,我喜歡這把刀。”


    鍾遙愛不釋手。


    白溫喜笑顏開,感謝那把寶劍,若不是三公子不慎丟了寶劍,自己還沒有這個獻殷勤的機會呢。


    褚平點了點頭,他也覺得這把寶刀不錯,可以留下。


    至於其他的,就充進鍾遙的武器庫。


    褚平又挑挑撿撿,挑出一把上麵綴滿寶石的寶劍,一臉嫌棄:“這把,留給顧憐吧!”


    雖然他也不懂顧憐為什麽喜歡這種中看不中用的家夥什。


    他用手擦了擦劍鋒,結果連個皮都沒破,這讓褚平更加嫌棄。


    “哪個蠢貨送過來的東西,以後別讓他出現在我麵前……”


    他見一次打一次。


    鍾遙看著那把劍,欲言又止。


    其實他很告訴師父,阿憐更喜歡的,是上麵綴的寶石,不是劍。如果師父想送,不如直接送寶石。


    褚平又在那挑挑揀揀:“這把送朝陽,暗器送小安……嗯……那把什麽第一鍛造師的劍,就送嘉嘉吧……”


    名氣大,來頭也大,就是賣也能賣出個好價錢,嘉嘉一定喜歡。


    他們這邊熱鬧,顧憐出院後卻又不知道去哪裏。


    守在他身邊寸步不離的,是鍾遙院中的一個護衛,名叫知意。


    名為伺候,實為監督,顧憐眼中浮現一抹厭惡。


    他無處可去,又不想迴院中討人嫌,便找了一塊清淨地,站在水塘旁邊發呆,卻不巧與過來喂魚的魏朝陽碰到了一起。


    十七遠遠瞧著水塘邊的顧憐,心中一驚。


    “公子,是顧公子,看來今日不能喂魚了。”


    府內誰不知道,現在掌門正在氣頭上,十七以為,還是避著顧公子比較好,以防牽連。


    魏朝陽輕輕一笑,沒有如十七所願,反而揮了揮手:“哎!”


    看到顧憐迴頭,魏朝陽示意十七將自己推到顧憐麵前。


    “你倒是有閑心……”


    魏朝陽麵色複雜,誠心建議:“我如果是你,現在恐怕沒有心思在這喂魚。”


    顧憐默默瞥了他一眼,毫不客氣:“魏公子這話說的……我若是你,不止現在,恐怕日日都沒心思來這散步。”


    一個宋棯安,一個鍾遙,他讓就讓了,魏朝陽一個寄人籬下的,怎麽好意思諷刺他?


    顧憐心中嗤笑,麵上卻不顯。


    “再說……”


    顧憐攤開空空如也的雙手:“我也不是來喂魚的。”


    魏朝陽笑了笑,裝作沒聽出顧憐語氣中的諷刺,笑吟吟將手中的魚食放在顧憐手中:“現在是了……”


    十七在旁邊欲言又止,不知道說些什麽好。


    他不明白,自家公子為何對顧公子笑臉相迎,也不明白,像顧憐這種天性本惡的人,為何能得自家公子青睞。


    殊不知顧憐也被魏朝陽這一行為搞懵了。


    他知道自己在嘉陽派討人嫌,但這個魏朝陽,似乎對他態度不錯。


    顧憐百思不得其解。


    但他可沒和魏朝陽交好的想法,顧憐伸手直接將整盒魚食連同盒子一起丟入池中,雙手一攤:“我喂完了,魏公子請便吧!”


    說罷就帶著知意揚長而去。


    魏朝陽想叫都叫不住。


    顧憐這一番不客氣的態度讓十七氣炸了:“公子,你就是太好性了,就不應該對他好……”


    這個顧公子,活該被人討厭。


    魏朝陽失笑。


    哪裏是他對顧憐好。


    當初他被李在帶走時,深陷囹圄,多虧顧憐相助。


    雖然顧憐也利用了他,但魏朝陽當時滿心灰心喪氣,一心覺得對不起二叔,對不起小安,更對不起師父,他當時甚至在想,如果被李在帶迴南邊,他寧願一死以謝罪。


    恰好顧憐這時來了。


    雖然魏朝陽與顧憐不熟,但對當時的他來說,顧憐的出現,確實讓魏朝陽再次振作起來。


    更何況,顧憐為了“救”他,也受了很重的傷。


    魏朝陽瞥了十七一眼,歎了口氣。


    十七怎麽就不明白呢,顧憐為人雖惡,但畢竟幫過他,而他卻在顧憐出事之時,未說過一句求情的話。


    所以態度好些才是應該的。


    “公子,魚……魚……”


    十七聲音驚恐。


    魏朝陽循聲望去,隻見不到片刻,池中的許多魚都翻了肚皮。


    再一想顧憐剛剛扔下去的魚食,魏朝陽的臉頓時白了:“糟了……”


    十七顯然比公子還要緊張,他數了數,共有五條黃魚翻了肚皮,頓時汗如雨下:“公子,怎麽辦,這都是掌門養的魚。”


    叫什麽十七不知道,但十七知道,這些魚乃是掌門花了重金讓人從南洋帶迴來的,每一條都珍貴萬分。


    以前甚至有專人伺候。


    不過後來掌門見公子小姐們喜愛,便挪到了外院,讓他們來照顧。


    公子不過心血來潮過來喂魚,結果出現這種狀況,十七欲哭無淚。


    魏朝陽的心也在滴血。


    他深深歎了口氣,叮囑道:“這件事不要提顧憐……”


    多事之秋,他還是主動找二叔承擔責任吧。


    顧憐不知道自己無意中的舉動讓魏朝陽損失了數萬兩黃金,他隻知道,府內很不對勁。


    不管是褚平還是鍾遙。


    顧憐心知褚平極其厭惡他,所以總是對他不假辭色,但今日他迴院中時,褚平非但沒有主動刁難他,還有些友好的同他打了聲招唿。


    “呦,迴來了?”


    雖然語氣不太好,但卻沒諷刺、沒刁難。


    再說鍾遙。


    雖然鍾遙對他頗有微詞,但從未像今日一樣,眼神躲躲閃閃,不敢直視。


    再想想魏朝陽今日的欲言又止,顧憐心中湧現一種不祥的預感。


    他還記得自己病後的第二日,昏昏沉沉之間聽到有人在說:“等鍾遙痊愈後……”


    等鍾遙痊愈後……


    等鍾遙痊愈後秋後算賬嗎?


    顧憐猜測,宋子殷之所以不動自己,便是因為鍾遙重傷。


    而隨著鍾遙好轉,宋子殷恐怕要找自己算賬。


    看來,得想辦法離開了。


    顧憐心情煩躁,那個知意,每日像狗皮膏藥一般,寸步不離守著自己,壓根找不到脫身的機會。


    更何況明麵上一個知意,暗地裏不知道多少個。


    想從宋子殷的地盤脫身,顧憐覺得得從長計議。


    但顧憐沒想到,這件事,遠遠比他想象的,更加複雜。


    懷著忐忑不安的心情,顧憐等了幾日,都沒有等到自己猜測的“秋後算賬”,不免產生懷疑。


    難道是自己猜錯了?


    可宋子殷會這麽輕易放過自己?


    顧憐覺得不可能。


    他心上警惕,晚上自然也不敢睡得太深。


    這夜,顧憐像往常一樣躺在床上,心下思索離開嘉陽派的各種方法。


    屋內漆黑一片,偶有月光透過窗戶照進來,但很快又被烏雲覆蓋。


    顧憐正昏昏沉沉進入夢鄉,忽然隱隱聽到屋內似有唿吸聲,雖然清淺,但顧憐從小不知經曆了多少刺殺,對這些再敏感不過。


    他瞬間清醒。


    不對,嘉陽派的影衛,已經被他用各種辦法趕了出去,所以與他同在一屋的,絕不是宋子殷藏在他身邊的影衛。


    血腥味似乎也越來越濃……


    顧憐閉著眼睛佯裝睡著。


    他很清楚,這個能溜入嘉陽派的人,武功絕對不低,所以自己絕對不能和他硬碰硬。


    可事與願違,血腥氣越來越濃重。


    一隻粗糙的手掌,撫在了他的脖頸上。


    “小公子,裝睡可就不對了……”


    聽到這個聲音,顧憐驟然睜開雙眼,心下頓時明白了一些。


    許複節……


    遠在信州外的許複節,居然出現在了嘉陽派。


    這個時候,準確誤闖到他的房間,沒有宋子殷的手筆,顧憐絕不信。


    “蠢貨……”


    顧憐暗罵了一句。


    這個許複節,簡直蠢到無可救藥。


    他原本以為,許複節背靠如意樓,又能在他眼皮底下安然這麽多年,定然不會被嘉陽派輕易抓住。


    這才放心將許複節的消息透露給了嘉陽派,以作人情。


    萬萬沒想到,這家夥居然這麽廢,這麽快就落入嘉陽派的手中。


    看他這滿身的傷痕,想必已經被嘉陽派拷問了許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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