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憐有些愕然地看著走出來的那個人,如果他沒有認錯的話,這個人應該是褚平的手下,叫邱行。


    他曾經在嘉陽的地牢見過他,這個人也不參加刑訊,隻是一直在旁邊寫寫畫畫,不知道在寫些什麽。


    微微環顧四周,見堂中眾人無人驚訝,似乎所有人早就知道邱行的存在,顧憐垂了垂眼睛,若有所思。如果他剛才沒看錯的話,邱行走出來時,手中拿著幾張紙,不知是何用途?


    沒等顧憐想明白,邱行已經恭恭敬敬將紙張展在了褚平麵前。


    顧憐這才發現這不是幾張紙,而是一張。


    他心裏湧現不好的預感,再想想邱行的身份,顧憐心中的不安之感愈加強烈。


    褚平沒有接,他掃了一眼,微微抬起眼,示意邱行把紙送給顧憐。


    隻一眼,顧憐便知曉,這張紙上居然寫著的是他今天所有說的話,包括褚平的話,密密麻麻全都被記在這張紙上。


    不,這哪是一張普普通通的記錄,這分明就是一張認罪狀,自己的認罪狀。


    這是顧憐確實沒有想到的,應該說,他沒有想到嘉陽派會讓人把他這些話記下來,這相當於要給他定罪?


    顧憐有些惱怒地瞪了邱行一眼,但是又不敢太明顯,隻一眼便飛快地收迴了自己的視線。現在已經褚平對他滿是懷疑,他不敢再火上澆油。


    褚平不是宋棯安,對他沒有那麽大的忍耐度。


    邱行自然是看到顧憐的眼神了,不過他也不在意,指著最後左側的字言簡意賅:“簽字、畫押!”


    說著他將手中的筆塞到顧憐手中,又隨手從胸口拿出一盒紅泥,放在顧憐麵前,然後退到一側,似乎在等顧憐簽字畫押結束。


    顧憐隻感覺自己如坐針氈,這份罪狀自己肯定是不想認的,一旦簽字畫押就相當於將自己的把柄放在了嘉陽手中,這其中可做的文章可就大了。


    他很想把這張罪狀撕碎,然後扔到褚平臉上,但是他不敢,這麽做的後果他承擔不起。


    現在這個情形,看來今天這份罪狀自己是非認不可了,已經沒有第二個選擇了。


    顧憐閉了閉眼睛,認命般地攥了攥手中的筆,打算簽字。


    但就在他落筆之時,褚平的聲音從上麵傳了下來:“看完了?”


    說著不待顧憐迴答,褚平冷笑著道:“我勸你還是仔仔細細認真讀一遍吧,若是有什麽修改的,現在可還來得及。這罪狀一旦你畫了押,可就是板上釘釘了,若是你日後……,你可得好好考慮清楚。”


    這些話褚平本來不打算說的,他有些煩躁,自己總是在不該心軟的時候心軟。


    罷了,就算是為了他們之間這最後的一點情分,好歹也是自己的徒弟,若是死得太難看自己臉上也掛不住。褚平暗暗道,這就算是他給自己的這位好弟子最後一次機會了,就看他自己能不能把握住了。


    顧憐的身形僵了僵,他覺得褚平這些話都是在刺他,陰陽怪氣,就差沒有說“我知道你說的是謊話,如果你現在哭著喊著求饒我說不定會給你一次機會……”


    顧憐隻覺得自己又被羞辱了一遍。


    像是下定決心,顧憐飛快地在罪狀上簽了自己的名字並按了指印,做完這些,他坐在地上狠狠鬆了口氣,今日的事情總算結束了吧!


    邱行已經收走了罪狀和印泥,他走到褚平麵前展開紙讓褚平瞧了一眼,在褚平微點頭的示意下,邱行又悄無聲息地退到了屏風後麵。


    “那麽,我們現在來算另一件事。”


    褚平的一句話將顧憐的心又提了起來。


    “另一件事?”


    什麽事?


    顧憐隻感到一腦門霧水,心中飛快思索自己還有哪件事是和嘉陽派或者是和嘉陽派中人有關聯?


    褚平沒有停頓,他又不是讓顧憐過來猜的,直接提醒道:“你謀殺鍾遙的事情!”


    顧憐這下不是愕然了,是滿心驚訝了,這件事不是以把他送到牢山受罰結束了嗎?


    自己已經吃了那麽大苦頭,褚平為什麽要舊事重提?


    褚平一眼就看出顧憐在想什麽,他有些無奈地解釋道:“顧少主不會覺得這件事已經結束了吧?那我來給你捋捋,你利用鍾遙從牢山逃脫,所以在抓到你以後,我們把你送迴牢山有什麽不對?你在牢山所受的那些苦頭,可不要認為那是我們對你謀殺鍾遙的處罰,這分明是你逃出牢山應該受的。難道你剛進牢山的時候,沒有人告訴你千萬不要試圖逃出牢山,否則……”


    自己可是千叮嚀萬囑咐,可惜有人不聽。


    顧憐瞬間清醒過來,迴想自己在牢山所受的苦,他忍不住打了個寒顫。


    此時顧憐已經知道褚平說的是對的,牢山的那些人在處罰他的時候,罪名是逃出牢山,而不是謀殺鍾遙。


    這麽算來來,嘉陽派確實沒有和他算過“謀殺鍾遙”這件事的罪責。


    而被提到的鍾遙此時也想起了這些事,這勾起他心中最傷痛的地方。


    這件事已經發生,就不是自己裝糊塗就可以過去的,想起父親和師父對自己的叮囑,鍾遙提著心坐在自己的位置上,不發一言。


    褚平見顧憐也聽懂了,出口道:“所以說,這次我們嘉陽派並不是來和你清算扶雲峰的事情的。咱們今天要算的,是你謀殺我徒弟鍾遙之事!”


    “我徒弟”這三個字褚平加重了語氣,幾乎是一字一字咬著牙說出來的。顧憐聽懂了他的意思,自己殺的不是篬藍教的鍾遙,而是嘉陽門派的弟子鍾遙。


    這兩者之間有很大的區別。


    扶雲峰滅門案說來說去其實和嘉陽派沒有什麽關係,隻是中間夾了一個鍾遙,所以才會讓他產生一種嘉陽派打算為鍾遙出氣的錯覺。


    其實大家心裏都明白,光論“扶雲峰滅門之事”,恐怕從鍾遙那裏他就會心軟了,而鍾遙如今所求,也不是顧憐償命,他隻是想求一個真相罷了。


    隻是這個真相,顧憐不願意說出來……


    邱行已經在眾人說話的工夫已經重新從屏風後麵走了出來,他的手中還是捧著幾張紙。


    顧憐隻是看了一眼便收迴了目光,他有些自嘲地笑了笑,這才是今天真正的認罪狀吧!


    這還沒完,褚平拍了拍手,這時候房門應聲大開,有一個人拿著托盤走了進來。托盤中放著兩個物件,麻繩和一小塊藥紙。


    即使已經過了這麽久,顧憐還是一眼認出這根繩子是自己打算勒死鍾遙用的,隻是後來人沒有弄死,反而捆了自己一路。


    而那張藥紙,是自己原來包過麻藥的,自己早就不知道把它扔到哪裏去了,沒想到嘉陽肯費這麽大的工夫把它找迴來。


    顧憐認命般地閉了閉眼睛,嘉陽派做事還真是別具一格,證據準備得這麽齊全,看來這個罪今日是非要算的。


    那個人將手中的托盤擺在顧憐的右上方並退到了門外,邱行也緊接著將三張紙一張一張平鋪在顧憐麵前,並向顧憐詳細講解。


    指著第一份紙,邱行徐徐說道:“這一份是藥房和藥童的供詞,包括你多次在不同時間、不同地點買藥的記錄、還有你提煉各種藥的時間。地點、過程。最後附的藥方是你製作迷藥的藥方。”


    隨後他攤開第二張紙,細細講解道:“這第二份,是走貨郎的口供,你買麻繩的時間、地點、所花費的銀子還有你們之間的對話交流……”


    “這第三份,是記錄你先將迷藥放在粥飯中,然後待鍾遙公子暈倒後行兇的過程,事無巨細,全都在上麵。”


    說罷邱行斂手退在一旁。


    褚平想到這件事就是一口怒氣衝到胸口,他的語氣自然也不好:“顧少主仔細瞧瞧,物證、口供我可都給你擺在你麵前了,如果你需要人證,我也可以讓他們過來……”


    “不用了。”


    顧憐果斷拒絕,反正那件事那麽多人都看見,已經是板上釘釘的事情。自己還是不要自取其辱了。


    況且一人做事一人當,他做的事情,不後悔自然也沒有必要不承認。


    褚平的臉色已經變得非常難看了,顧憐倒是承認得很痛快,但到現在他對鍾遙可是半分歉意都沒有。


    褚平忍住心中想要怒罵顧憐的衝動,盡量告訴自己不要被情緒左右,自己這是在審案。


    他盡量讓自己的語氣平靜下來:“我給你辯駁的機會,或者說認錯的機會,你……可有什麽話要說的?”


    話雖這麽說,但他的眼神卻落到了怔愣的鍾遙處。


    魏朝陽悄悄斂下眼色,這怕是二叔和平叔給顧憐的最後一次機會了,目的很明確,就是讓顧憐誠心誠意得給鍾遙道歉。


    宋棯安也看出來了,他心裏暗暗祈禱顧憐可以識趣點,有台階就趕緊下。


    鍾遙心裏自是複雜萬分,作為這件事得另一個當事人,他自然希望能夠得到顧憐的道歉,他目光殷殷看向顧憐,完全把師父給他說過的“今天不管發生什麽事,你都不要開口,就當是在旁邊坐一兩個時辰”給忘光了,心中隻有一個念頭,隻要顧憐道歉,他就向師父求情!


    可惜,讓這些人失望了,顧憐根本沒有接收到褚平給他使得眼色,又或者,他其實已經聽出來了,但他並不打算認錯道歉。


    顧憐斂起眼眉,平靜迴道:“我沒有什麽要說的。”


    這就是妥妥的認罪認罰了,褚平不斷平息著心裏的怒氣,他是真想把手裏的杯子摔到顧憐的頭上,好好讓他清醒清醒。


    不過最後他還是控製住了自己,隻是狠狠將手中的茶杯拍到桌子上:“好得很,好得很!希望你一會兒也能像現在這樣……嘴硬。邱行!”


    邱行不知道什麽時候已經到了屏風後麵,此時聽到褚平叫他,應聲而出,手裏拿著筆墨還有些新的罪狀,把他平鋪到顧憐麵前。


    顧憐似乎早有預料,這份罪狀上麵應該寫的是對他斥責和懲罰,他現在已經無心看了,隻是草草簽下自己的名字。


    褚平已經快被顧憐給氣得發瘋了,這孩子真是救也救不動,自己已經反複給他提醒、多次給了他機會。


    結果呢?


    他是一門心思地往死路上走。


    褚平還想說什麽,但是想到暗室中的宋子殷,還是住了嘴。


    落下最後一筆的時候,褚平後麵的牆壁大開,宋子殷從暗室走了出來。


    對比褚平的暴怒,宋子殷的麵色可平靜多了:“既然他已經認罪了,那就沒什麽要說的了”,他的目光投向顧憐:“每個人都要為自己的所作所為付出代價,他也不例外。他當初想要殺掉鍾遙的時候就應該想到會有今日,是吧?”


    這句話看似是在安撫糾結的褚平,又似乎在問詢顧憐。


    顧憐似乎早就料到宋子殷一定在附近,也不驚訝,或者說,他已經完全屈服了嘉陽派給自己的命運,平靜地等待著命運的到來。


    褚平瞄了一眼宋子殷,心中嘀咕:他倒是裝得很平靜,也不知道昨天晚上睡不著的人是誰?


    他知道宋子殷說出這些話已經是很不容易了,畢竟在他的心裏,顧憐就是他的兒子,即使這個孩子很不“爭氣”。


    讓一個父親宣布對自己孩子的處罰無疑是一件很殘忍的事情,所以沒等宋子殷開口,褚平就搶先一步說出對顧憐的處罰。


    其實也不需要他說,顧憐這時候已經看到了認罪狀上麵的處罰。


    饒是他心中早也作了最壞的打算,看到此刑罰的時候心中還是止不住微微發抖,那上麵赫然寫的是:廷百杖!


    饒是魏朝陽、宋棯安、鍾遙和周嘉心中早有準備,但等褚平說出口的時候他們心中還是未免一驚。


    宋棯安臉色有些發白,他是知道嘉陽派廷杖的厲害的,這一百杖要是真的落在顧憐身上,他絕對會沒命。


    不,應該說,不止是顧憐,任何一個身強體壯的人都挺不過這一百杖。


    宋棯安很想為顧憐求情,但是他知道他不能,先不說顧憐所犯之罪完全夠得上這一百杖了。父親做出這個決定的時候也一定非常艱難,自己若是在這個時候阻止他,更無疑會傷了父親和阿遙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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