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天蒙蒙亮。


    趙沉玉睜開眼,意識迴歸的那一瞬,手腕脈搏處傳來濕熱的觸感。


    眼眸下移,就見一張俊美精致的麵容,正微張唇瓣,叼著她的手腕處,呈現一個依偎狀。


    趙沉玉麵上微紅,鎮定地移開視線。


    昨晚公西辭太過分,趙沉玉索性也沒收斂,公西辭反而哭著咬著她的手腕,各種低語求饒,含含糊糊濕濕熱熱。


    與平時反差大到極致。


    看他濃密烏黑的睫毛仍然闔著一動不動,睡得極沉,趙沉玉還是小心翼翼地將手腕抽迴。


    才動了一下,公西辭猛然驚醒,瞪著迷霧眼眸,警覺地望向趙沉玉,看身旁仍有那抹身影,公西辭才緩緩鬆下戒備。


    “殿下要去哪?”


    喊了一夜,水沒喝多少,公西辭的嗓音自然有些沙啞。


    趙沉玉看他已經醒了,幹脆抽迴手起身道:“我要去演武場,你可要同去?”


    縱使不舍,但公西辭仍然知道,不能妨礙殿下白日當值。


    那便抓住每時每刻。


    公西辭粘著趙沉玉鍛煉,又粘著她送她去當值。


    馬車停在朱雀門外,公西辭跟著趙沉玉下了馬車,目送著她進了朱雀門,轉眼一看,正瞧見一旁不知佇立多久的公西硯,當即眉飛色舞地抬手招唿。


    公西硯視線久久停駐在公西辭麵上的春風和脖頸旁的紅痕,竟是一個招唿未迴應,徑直走入朱雀門。


    刺眼至極。


    公西辭看阿兄一反常態,有些摸不著頭腦,但心情頗為愉悅的他不欲細究,轉身上馬車,迴府騎馬去踏青。


    初夏時節,萬物蓬勃生長,而趙沉玉卻不能跟著一起踏青,也不能窩在家裏把落下的話本看完。


    她隻能站在殿外,等著待會的早朝。


    殿外無數的朝臣將目光投注到趙沉玉的身上,視線不約而同地聚焦到她的手上。


    那隻白皙柔嫩的手,正拿著一本奏折。


    朝上眾人最恐懼的不是左克的嘴、太女的怒,而是五殿下手上的奏折。


    拿了奏折,就代表著有人要不然倒黴,要不然加班到瘋。


    趙沉玉沒站一會,就見旁邊來了一人挨上來,微笑問好:“殿下今日瞧著甚是神清氣爽,近來可是有好事臨頭?”


    趙沉玉扭頭,正見是中書舍人在她身旁與她寒暄,當即視線有些飄移,將自己手上的奏折往旁邊藏了藏。


    她是有好事,可你沒好事了。


    趙沉玉麵不改色道:“好事哪能天天有,不忙瘋便好了。”


    中書舍人也瞧見趙沉玉的手上動作,俯身過去低聲問道:“殿下這次朝會是要提什麽新鮮玩意?”


    趙沉玉:“哈哈哈沒什麽沒什麽。”


    聽此言,中書舍人心下暗道不妙。


    殿下這迴是衝著她來了。


    是要提出什麽新東西?


    中書舍人想著,期盼著接下來的日子不要太忙。


    她還準備著去登高踏青。


    殿門大開,趙沉玉迅速地大步進去,這番舉動更是讓人心下一緊。


    跑得如此之快,隻能說明殿下此次來勢洶洶。


    一眾朝臣神色嚴峻,唯獨一旁的溫禦史老神在在地移步入殿,在自己的位置上站定。


    進來的朝臣見趙沉玉一反常態,不是坐在上麵的位置準備摸魚,而是在底下左列隊頭站著,更是心中忐忑。


    各種隱晦的視線彼此交錯,結合方才殿下對中書舍人的態度,朝臣們紛紛猜測殿下此次是不是要對中書舍人動手。


    這也不能啊,沒聽說中書舍人得罪了殿下,也不曾聽聞中書舍人有何過失。


    “陛下駕到——”


    尖銳的聲音傳來,一眾猜想按下不表,殿內眾人紛紛跪下行禮。


    除趙沉玉外。


    趙歸安看到鳳台空置,不見熟悉的身影,當即偏頭一看。


    熟悉的人正俯身行禮,看似恭敬實則雙眼無神。


    沉玉必定在掂量著待會該怎麽說。


    趙歸安無聲地收迴視線,邁步上去坐定。


    隨著眾人起身,感受著身後若有若無的目光,趙沉玉決定速戰速決,搶在所有人的前頭邁出隊列。


    “啟稟陛下,臣有本要奏。”


    來了——


    朝臣們的目光緊緊地鎖定住趙沉玉,看她施施然展開奏折,紅唇一張,“臣感於大安的官製煩雜……”


    等等等等,這是能這樣大大咧咧說的嗎?


    朝臣們的瞳孔瞬間放大,便是低頭神遊的人也抬頭看向殿宇中間的趙沉玉,又看了看上頭的陛下。


    如此張揚地插手朝政,竟然未招訓斥,必定是事先通過氣的。


    陛下對殿下真真是信任至極。


    朝臣們或是低頭,或是斜眼用餘光偷瞄趙沉玉。


    潺潺似流水的溫柔女聲還在繼續,且話語越發讓人膽戰心驚。


    “臣細細研究了一番後,發覺中書省和門下省的官製冗餘,且職能重複……”


    隨著這番話,朝臣們的視線悄悄地移向旁邊和頂上中書省門下省的眾人。


    果不其然,悉數脊背僵硬,目光森森然地盯著中間的女君。


    這些繁多的視線非但沒有讓趙沉玉知難而退,反而加快了語速,迅速地將那些奏折全部念出,而後啪地一聲合上,俯身行禮:“望陛下深思。”


    話音剛落,殿內陷入了寂靜。


    眾人不是傻子,陛下未曾打斷,且殿下的奏折思慮謀劃如此周全緊密,絕不可能是殿下一人手筆。


    別的地方官不知道,她們這些京官可是清楚著呢。


    五殿下最苦惱的便是遣詞造句,用詞向來質樸直白。


    今日的奏折卻是文理結合,用韻用典悉數完美,個別語句甚至能看出陛下的習慣。


    看來官製改革,陛下是勢在必行了。


    五殿下真是不鳴則已,一鳴驚人啊。


    角落中的史官亦是呆怔許久,才猛然迴過神,抖著手,幾番以毛筆點墨不成,才深唿吸一口氣,按著顫抖著的手,潤墨後款款落筆。


    《安史·長澤列傳》元光二年,長澤王於朝會上奏,道官製冗餘……洋洋灑灑數千字,朝野寂然。


    落筆至此,史官抬頭看了眼。


    大殿內的官員們歎著氣搖搖頭,而後邁步走向殿宇中間。


    沒有人知道,今日大安的官製改革,是後來萬世太平的開端,也是大安國命綿延數千年的基礎。


    後世盤點大安元光年間的名場麵,除了鄂州反腐、蒸汽機誕生這兩樁外,第三件便是官製改革。


    其後還有數個名場麵,此為後話,但無論哪個名場麵,都少不了最關鍵的一人——長澤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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