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沉玉雙手將孩童抱起,便調整姿勢,單手繞過孩子的臀部,讓他坐在趙沉玉的前臂上。


    小孩臉頰微紅,不吵不鬧,隻拿眼愣愣地看著趙沉玉,清澈的圓眼眨巴幾下,順著趙沉玉的動作攬上她的頸部,靠著趙沉玉的肩膀,還昂著頭看趙沉玉。


    趙沉玉空出的一隻手緩緩輕拍小孩的脊背,幫他順著氣,順氣時瞧見麻衣男子還跪著,忙道:“你且起身,我不怪你。”


    男子仍然呆怔地跪著,看著神清骨秀的女君輕柔地抱著稚嫩幼童,溫緩地輕拍著他的脊背,頂上的月輪因陰沉的天氣而昏暗,但卻掩不住這光潤玉顏,眼神漸漸癡了。


    這般的女君……


    芒夏瞥了一眼,麵上笑著,但眼中卻含了絲絲的冷意:“夜晚天涼,可莫要再跪著了,殿下喚你起身。”


    也莫要拿你那雙肮髒的眼睛看著殿下了。


    殿、殿下?


    男子被話中的冷意驚醒,正瞧見俊秀沉靜的少年內侍,眼眸寒冰地冷視著他。


    男子怕得收迴視線,立即站起身,伸手欲接孩子時,視線掠過趙沉玉幹淨的青衫,伸出去的手一頓,又縮了迴來,窘迫地在衣裳上擦了擦,才諾諾地伸手道:


    “殿下,把孩子給我吧,莫要壓著您了。”


    趙沉玉邊將孩子遞還給他,邊囑咐道:“日後可莫要如此壓著幼童的頸部了,方才將人憋得臉極紅。”


    挨了趙沉玉的批,但男子心中卻生不起一點氣,聽了這軟聲叮囑,他方才袒露的點點貪婪此刻也因自慚形穢而消匿。


    他磕磕巴巴地迴道:“知、知道了,多謝殿、殿下下。”


    趙沉玉又叮囑了一句早點迴家,便轉身上了馬車。


    馬車緩緩啟動,向縣衙駛去,男子一直站在原地目送著馬車的離去。


    直到馬車的影子都不見了,周圍的人恍若夢醒般圍了過來,七嘴八舌地問話。


    “你方才見到了?貴人是不是生得極美?”


    “是哪一位貴人?”


    還有人滿眼憧憬地問道:“我瞧著這貴人得性子好生和善,也不知家中有無夫郎。”


    這句話一出,立即有人唾了他一口罵道:“癩蛤蟆想吃天鵝肉,不看看你自己長什麽樣!”


    “總好過你這個老貨,若是這位貴人,總是沒名沒份地跟著伺候,我也願意!”


    老貨二字深深地刺醒了男子,又聽聞這些恬不知恥的話,當下怒極道:“殿下的事情豈是你們可以多嘴的?快些歸家吧!”


    說完,頭也不迴地擠出了人群。


    留在原地的人嚼著殿下二字,來迴琢磨著。


    殿下?是那位研水泥、修堤壩、抓貪官、製酒精的五殿下?


    不過一夜,五殿下到了縣城的消息傳遍了周遭縣城。


    到了縣衙安置的趙沉玉自然不知道後邊的人是這麽討論自己。


    她在洗漱後照常入睡,睡意滋漫,黑沉的畫麵持續沒多久,就被取代。


    趙沉玉歎著氣,以嬰兒的視角看著一位身著明黃鳳袍的威嚴女君,舉止神態與趙歸安極其相似。


    見著趙沉玉,她立即淺笑著俯下身,將周身莊嚴的氣息驅散,伸手將她輕柔抱起,邊抱著她邊輕聲哄著調笑:


    “哎呀,調皮蛋又重了一點,昨夜睡得真沉,吵得母皇都睡不好。”


    美婦人剛說完,趙沉玉就感覺到自己不受控製地皺起小臉,張嘴欲大聲嚎哭。


    美婦人長眉微挑,笑道:“喲,這脾氣還挺大的嘛,好啦,是母皇的錯。”


    趙沉玉看著,思索著自己究竟是多麽渴望母愛,才會幻想趙歸安成了她的母皇。


    腦中思索著,心中默數著,數了十秒,就聽見另一道咋咋唿唿的女童聲響起:“母皇,妹妹呢?我要看妹妹!”


    緊接著是急促的腳步聲,一個女童風風火火地衝了進來,隨手將自己的書袋甩到一邊,就扒著美婦人的胳膊吵著鬧著要看。


    魔音灌耳,趙沉玉感覺到自己的嘴巴又不受控製地張開,下一瞬——


    “哇哇嗚嗚嗚嗚……”


    趙沉玉兩眼無神地張嘴大哭。


    哭吧哭吧,哭完就累了睡了迴去了。


    果然,美婦人見狀,低聲嗬斥了女童幾聲:“陽兒莫鬧。”


    說完,抱著著趙沉玉來迴走動,哄著趙沉玉睡覺。


    周遭的內侍見怪不怪,之前的殿下,陛下都是鮮少過問,唯獨這位五殿下,陛下見到的第一麵就抱到身邊悉心養著。


    趙沉玉在淡淡茶香中,聽著溫柔哄聲,搖搖晃晃地睡了過去。


    第二日,趙沉玉醒來,想著昨晚連做了半個月的夢,心中歎氣。


    該找年姐姐診脈了。


    用過早膳,趙沉玉尋到新任縣令,與他一同出去點人。


    新任縣令是一位約莫三十來歲的莊雅俊美中年,昨夜第一次見到五殿下的他愣了一瞬,隨即垂眼迎了上來,禮儀完美,芒夏都挑不出一點錯。


    瞧著進退有度,清心寡欲,好似不曾被五殿下的容顏震懾到。


    但誰也不知,他昨夜靡麗的夢中如何沒臉沒皮地纏著喊著。


    可惜君生我已老,今早再見五殿下,陸縣令仍然垂著眼,不敢看趙沉玉,低聲請趙沉玉移步。


    趙沉玉沒瞧出什麽,很是溫和地順著走了。


    芒夏的眼神一度凝滯到陸縣令的身上,手屢次探到腰間的瓷瓶,又忍著沒有動手。


    麵皮戴得再好也掩蓋不住腐朽的氣息,同一類人,誰看不出這等肮髒心思。


    最好是裝到底。


    趙沉玉走著走著,覺得涼颼颼的,抬頭看了看天色,瞧了瞧周圍。


    也沒風啊。


    趙沉玉收迴心思,腳下不停地走了出去。


    距離雨季沒幾天了,堤壩中的屍體不能再耽擱,即便不能入土為安,也不可暴屍於外風吹雨淋。


    現下瘟疫破除了,趙沉玉昨夜就喝了預防的湯藥,堅決表示定要一同前來幫忙。


    畢竟,還是大安朝對不住他們。


    走近縣衙門口,還未到就聽見外頭小如蜜蜂般的嗡嗡討論聲。


    但當趙沉玉站出去時,縣衙大門外瞬間安靜下來。


    來報道的百姓無不拿眼偷瞧著趙沉玉,她站在那簡直就像一個發光體,容色之耀,難以直視,惟恐多看幾眼就此沉淪。


    但皎皎明月在前,怎會有人能忍住,不仰頭抬手試著觸碰月光呢?


    趙沉玉看著眼前的人,打眼瞧去全是青壯年百姓。


    昨日見到的老人幼童也寥寥無幾,想來都沒能熬過這場瘟疫,撐到最後。


    趙沉玉思及這點,垂下眼眸別開臉,眼眶便忍不住泛紅,偏頭深唿吸,壓下滿腔的抑鬱。


    趙沉玉收斂好心神,再次抬頭望向底下的人,有些瞧著強壯,但麵色仍然蒼白,有些瞧著瘦弱極了,行動間歪歪斜斜。


    還有一小撮帶著侍從的公子們站在邊邊,瞧著是錦衣玉食長大的,寬袍大袖,風度翩翩,應當是富商家的子嗣。


    他們看到趙沉玉望了過來,或羞澀地避開視線,或爽朗一笑,還有大膽地斜著媚眼。


    趙沉玉立時皺起眉頭,手指向那群衣衫靚麗的公子們詢問陸縣令:“這群公子也是要一道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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