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旁人或許還不止一人,因為後兩件事朱贏能看出與福陽公主多少有瓜葛,但是刺殺自己那件事,她可不認為這世上想讓她死的隻有福陽公主一人。


    是夜,朱贏正獨自坐在書房裏琢磨這事,李延齡忽然來了。


    朱贏甚為奇怪,這個時辰,他應該在對麵的演武堂與他的兵器相親相愛才對啊。


    李延齡進了門,見房中窗明幾淨,書架上滿滿當當,朱贏手執紫管,一身書卷氣地坐在燈下看著他。


    他兀自點點頭,甚為驕矜道:「看來以後我兒子定能文武雙全。」


    朱贏:「……」


    還未來得及做出迴應,男人已踱到桌邊,探頭看到案上朱贏的設計圖,眉頭微微一簇,小聲咕噥:「看來不宜期許太高。」


    服裝設計圖著重點自然在服裝,人物的頭部和四肢都十分抽象。


    朱贏再次:「……」


    好不容易捋順被男人攪亂的思緒,朱贏問:「夫君,你怎麽來了?」


    「都審完了,自然要告上一狀。」男人將經犯人畫押的供詞往桌上一拍。


    朱贏急忙讓位。


    李延齡瞠目看著她,問:「你不代筆麽?」


    朱贏笑道:「夫君你的字龍翔鳳翥,何用旁人代筆?」


    李延齡虛榮心得到滿足,當即忘了寫禦狀的繁瑣,老神在在地在書桌前坐了下來。


    趁他寫字,朱贏便拿過那份口供看了看,見上麵居然承認買兇刺殺自己,她十分驚奇,問:「夫君,那兇犯不是說並不知我遇刺之事麽?」


    李延齡眉眼不抬,隻道:「到了我手裏,認不認的,得看我心情。」


    朱贏:「……」


    李延齡斜她一眼,道:「別用那種眼神看你夫君,你夫君是磊落之人,隻不過,尚未磊落到由著旁人欺負自己媳婦而不還手的地步罷了。」


    朱贏高興起來,搬了把椅子挨著李延齡坐下,看他寫禦狀。


    他字跡本就鋒利張揚,遣詞造句也不十分恭謹,一股‘你對我媳婦什麽態度,我就對你什麽態度’的威脅之意躍然紙上。偏他自我感覺良好,寫完之後還問朱贏:「為夫文采如何?」


    朱贏一臉崇拜之意:「文采斐然。」


    李延齡俯過臉在她頰上親了一口,以示對這個答案的滿意程度。


    朱贏心道:措辭不嚴謹,造句不恭敬,又如何?反正在皇帝心中,李延齡不過是個不學無術的武夫罷了,這樣倒更顯得他沒看錯人。


    寫完了禦狀,夫妻倆一時無事。朱贏抱著李延齡的一隻胳膊,將頭靠在他肩上,看著桌角琉璃燈盞裏溫黃的燭光,聽著他清淺的唿吸聲,倒是品出一絲盛世安穩的味道來。


    夫妻倆默默溫存地依偎了半晌,李延齡忽然開口:「有時候,你真的很像我幼時的一位夥伴。」


    「誰啊?」


    「阿黃。」


    「聽名字像條狗。」


    「它就是一條狗。」


    朱贏笑了笑。


    李延齡偏頭看她,問:「你不生氣?」


    朱贏仰頭看他,一雙眸子流光溢彩,道:「為什麽要生氣?因為你說我有時候像你小時候的一條狗?好壞歹話我聽得出。幼時的一條狗,令你念念不忘到如今,它至少給了你陪伴、溫暖、忠誠和專一。如果你口中的我像它,是指這些方麵像它,這無疑是一種誇獎。」


    李延齡定定地看著她,良久,伸手觸摸著朱贏嫩滑的臉頰,道:「不知為什麽?明明相識不久,卻總覺得我已經等了你很久。」


    朱贏:「……」大哥,能別這麽煽情麽?


    「有個詞叫一見如故,還有個詞,叫一麵如舊。」朱贏替他解釋。


    李延齡輕輕歎了口氣,道:「如非當初那般憤怒與抗拒,我寧願相信我會對你一見鍾情。」


    這哥們兒是不是惡補了《情話寶典》啊?怎麽相處越久這甜言蜜語說得越溜?


    這方麵朱贏自然不肯示弱,將臉蹭在他胳膊上甜甜道:「夫君,你要是能一直在家多好。」


    李延齡僵了一僵,低聲道:「抱歉,這個我恐怕做不到。」


    其實朱贏也就說說罷了,正想寬慰他,誰知他接著道:「不過在家的時候,我可以多補償你一些。」說著抬起朱贏的下頜就吻了過來。


    朱贏瞠目:「……!」大哥,我不是這個意思啦!


    李延齡這個男人,黏糊的時候黏得像舔不掉的麥芽糖,幹脆的時候脆得像一捏碎的幹脆麵。晚上說舍不得走,黏了朱贏大半夜,結果天不亮就走了。


    朱贏無語之際,也終於順利地從戀愛模式切換到工作模式。


    這天她帶著淩霄等人去仙客來視察裝修進展,卻赫見仙客來門外蹲著個眉清目秀身量苗條的少女,肘彎裏挎著個藤編籃子,裏頭還有半籃子各色絹花。


    見朱贏的轎輦前唿後擁地來了,她似是有些畏懼地往旁邊避了避。及至淩霄扶著朱贏下了轎子,要往樓裏去了,那女孩卻突然大著膽子道:「姐、姐姐,要看看絹花嗎?」


    她這話是對淩霄說的,因為淩霄方才掃了她的籃子幾眼。


    朱贏停下腳步,透過半透明的帷幔,隱約看到麵前少女膚色嫩白形容憔悴,雖是賣花,神色間卻摻雜了一絲掩也掩不去的羞怯與難堪,像是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千金小姐突然被丟進市井供人瞻仰的表情。


    見淩霄躍躍欲試的模樣,朱贏道:「去拿過來瞧瞧吧。」


    淩霄便去少女籃子裏挑揀了幾朵,拿迴來給朱贏看。


    朱贏瞧了一眼,做工自是精致細密的,隻是造型沒什麽創意。不過這倒給了她一個靈感,她何不設計些小巧精致的花朵圖案,再令人用各種質地的布料做出來,當做小禮物送給前來購買娃娃的千金小姐們?記得她小時候有段時間就特別喜歡收集一些小巧精致的東西,什麽爸爸的領帶夾,媽媽的胸針,都曾是她藏寶箱中一員。


    如是想著,她便對淩霄道:「都買下吧,迴去分一分。」


    淩霄興高采烈地掏錢。


    「多謝夫人。」少女連道謝都不敢大聲,花都賣出去了也沒多少高興的模樣。


    朱贏點了點頭,正想進門,那少女忽然走近幾步。穆小峰瞬間警覺,往朱贏與那少女之間一攔,手下意識地按上刀柄,倒將少女嚇得向後踉蹌了好幾步,險些跌倒。


    淩霄一把拉住那少女的手,迴頭罵穆小峰:「嚇人家一個小姑娘作甚?又想仗勢欺人?」


    穆小峰將那少女從頭看到腳,見她穿得單薄,身上藏不住兇器,身段步伐看著也不像練武之人。於是便在淩霄的瞪視中訕訕地摸了摸鼻子,退開了些。


    「夫人,您、您府中還缺婢女嗎?」那少女堪堪站穩身子,顧不得向淩霄道謝,便鼓足了勇氣對朱贏道。


    朱贏立在門前看著她,問:「你想自賣己身?」


    少女咬著唇,點了點頭,道:「家中父兄皆亡故,母親又染病在身,我實是……沒法了。」言罷,泫然欲泣。


    朱贏沉吟片刻,對那少女道:「我看你這一身皮肉也是嬌養大的,怕是做不得什麽。這樣吧,淩霄,你先給她二十兩銀子。」


    少女瞠目看著朱贏,似是有些不敢相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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