岸上之人正是蘇軾,對著文士拱手:「子厚,如今正是湖魚產子追尾的時節,你就放過它們吧,莊子上少不了你吃的。」


    章惇將船纜丟給大蘇牽著,然後跳上岸,和大蘇一起拉著,讓船上眾人下來。


    船上當先下來的是一個大胖子,大蘇笑道:「顧兄提刑河東,身量見長啊!」


    「少給我挖坑!」大胖子一步邁上岸,後邊船上的人一陣驚唿,因為船頭突然失去重量,都翹了起來。


    胖子正是顧臨,這貨因河東路走私大案被牽累,主動要求去跟著張景憲重立新功。


    其後沈括接替張景憲,蘇油看著顧胖子相當好用,便將他調到自己任下做提刑。


    因為表現突出,朝廷今年重新召迴,這帶著屠戶小名的提刑,大蘇是在調笑顧臨吃人吃胖了。


    身後的晁補之和秦觀才跟著下來,大家一路說笑著,朝著莊子走去。


    大蘇對章惇說道:「令侄這番威震天下,全收兩國,然朝中似乎藏著掖著的,處處透著不合理,令人心癢難耐。」


    「今日休沐,請子厚和無咎過來,便是要請你們給我細說一番這來龍去脈。」


    章惇笑道:「哪裏處處透著不合理?」


    大蘇說道:「四十萬大軍,橫掃西域五千裏,不說別的,光這糧秣轉運就成大問題,還有我朝在西北的軍力哪裏來這麽多?寧夏三路本土都不顧了嗎?」


    章惇看著莊子周圍:「我說明潤這莊子才是處處透著古怪,這莊子有年頭了吧?怎麽都是新桑?」


    「嗨!」大蘇說道:「這個不稀奇,明潤傳給莊戶們的法兒。每年秋末,莊戶們會將一年的老樹枝盡皆砍去,隻留下地麵上一點樁頭,來年會發出新枝。」


    「於是這桑樹就永遠是當年新的枝條,永遠一人來高,且濃密茂盛。方便採摘不說,產量也高。老枝還可以留著第二年搞扡插。」


    章惇點頭:「原來如此,耕織乃我朝立國之本,還真是處處留心,皆學問也。」


    說完笑道:「其實哪裏有四十萬大軍,南北兩路,不過新軍三萬,劉昌祚輕重騎三萬,八部軍四萬,圖幹、仁多兩部六萬罷了。」


    「其餘的,都是部落,趕著牛羊隨軍而已。」


    晁補之說道:「長公說的糧秣,其實就是牛羊群。」


    「牛群拉著廂車,它們能夠攜帶大量的輜重和飼料,自身也能成為大軍的肉食。」


    「這是西北蕃人和韃靼人常用的法子,與我大宋行軍之法不同,章學士化而用之。」


    章惇說道:「此戰之所以能夠克捷,其實我朝細作數十年不斷刺探情報為其一;以佛法收納人心為其二;商貿之利引誘之為其三;黑汗王倒行逆施為其四。至於戰鬥,換做誰去都不難打的。」


    大蘇自當章惇在凡爾賽,說得輕巧,黑汗帶甲十五萬,放到哪個時代都是大國,此戰隻有章楶才打得如此輕鬆。


    主要是俘獲了哈桑和王子,要不然,還要艱難。


    說起這個,晁補之笑道:「好叫長公得知,如今是三國了,也是大宋洪福齊天,黑汗旁邊的塞爾柱分崩離析,幾家藩王正相互討伐。」


    「與黑汗國同文同種的西汗見勢不妙,為了自保,引章學士為援,願意為大宋邊蕃。章學士這把摟草打兔子,又多添一國。」


    眾人來到莊子外頭一處小丘之上,小丘都是桃花、梨花、李花,落英繽紛,雅致非常。


    沿著粗理出來野趣十足的石階爬上山丘,半山上有個大草亭,可以作酒席。


    一邊已經支起了柴火灶,莊戶們正在料理一口肥豬。


    蘇家殺豬席可是出了名的,兩任皇帝、幾位長公主、駙馬爺,可沒少惦記。


    顧臨見到就大喜,咽了口口水:「迴來之前,在大名府吃過司徒一次殺豬席,當時以為天下至美,不過聽司徒說豬肉不夠肥嫩,要中牟莊子上的肥豬料理出來才更好,就是這個吧?」


    大蘇嗬嗬笑道:「中牟莊子上養的,還是八公當年在眉山培育出來的豬種,叫獅子頭。肉質甘美,且長肉極快。」


    章惇看著坡下鬱鬱蔥蔥的農莊,靈秀的留雁湖,以及對岸規模宏大的京師大學堂,笑道:「正宜花間飲酒耍笑,得一日鬆快。」


    亭中已經布置好了筆墨紙硯,還有一串拍板,大蘇笑道:「這串拍板,還是密州秀才王十六送我的,以為我養有歌人,不知其無也。」


    「不過也有用,陪傅大士唱金剛經耳。」


    傅大士即梁朝傅翕,讓佛教融入中國的重要人物之一。


    他是居士,有妻有子,常著道冠、僧服、儒履,得首楞嚴定,並能通儒、道典籍。


    最經典的偈語大約就是「空手把鋤頭,步行騎水牛。人從橋上過,橋流水不流。」


    蘇東坡特別欣賞傅大士,曾經為他寫過一篇贊:「善慧執板,南泉作舞,借我門槌,為君打鼓。」


    佛印也有詩讚他:「道冠儒履釋袈裟,和會三家作一家。忘卻兜率天上路,雙林癡坐待龍華。」


    大蘇近日在學佛,以傅大士自比,那串檀板精美異常,包漿濃厚,如抹過清漆一般,可見是經常把玩之物。


    章惇笑道:「近日士人多寫《陽關引》,子瞻這板兒打著唱曲,卻也不錯,怎麽沒見你做得一二?」


    大蘇笑道:「我性子粗疏,終是不耐裁減以就聲律,不做也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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