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油是當朝一品,大國國公,雖然低調迴家,但是地方官府卻不敢怠慢,還有不少慕名而來的,也想拜訪。


    最後蘇油不堪其擾,隻得在可龍裏入口牌坊上貼了貼子,表示自己是迴來守製的,來往客人太多打擾亡人安寧,反倒成了罪過。


    幹脆一概不見,這才擋住了勢頭。


    之後就收拾了簡單的衣被,和石薇帶著漏勺畢觀,住到了半山山穀中的老翁井去了。


    老翁井不止有八公,蘇洵、程夫人、王弗,木客的墓地都在這裏。


    行過祭拜之禮,畢觀看著小祭廟的幾道木門:「大叔……那些……是吳道子的手筆?」


    蘇油點頭:「對,那是大蘇在鳳翔府做通判的時候淘到的,當時找我要了一百貫,也不知道是不是真花了這麽多。觀兒你住在這裏會怕嗎?」


    畢觀說道:「我和嬸嬸住在一起,不怕的。」


    漏勺不知道從哪裏找來一根樹枝,舞得唿唿的:「不怕,我保護嫂嫂!」


    畢觀哎呀一聲羞得滿臉通紅,低啐了漏勺一口,退進草廬去了。


    蘇油拍了漏勺一下:「現在還不能這樣叫!畢姐姐還沒過門呢。」


    漏勺一臉的懵懂:「哥哥不是說迴來就娶畢姐姐嗎?」


    蘇油嘆了一口氣,捏了捏漏勺的肩膀:「漏勺啊,學問我們慢慢學,多在爹爹身邊待幾年好不好?」


    「你哥啊,這翅膀硬得也太快了……」


    張勝說道:「說起來,少爺你當年也是幾歲就自立,幾十年沒得消停……難得這次迴來,就好好休息休息。」


    蘇油看向程夫人和八公的墓碑:「狗剩哥,休息不了啊,這次迴來,我想好好寫部書來著。」


    ……


    夜深了,明亮的鯨油燈下,蘇油看著自己擬好的書封,怔怔出神。


    上麵隻有兩個字——倫理。


    這個詞如今還沒有出現,本來該是十九世紀翻譯西方著作才出現的產物。


    如果說《原理》,是出於理工之學對於自然規律的探索,進而發展到社會分工、法律、美學、哲學等係統的理學綱要性文獻,那麽《倫理》,蘇油想將之列為理學一門,闡述道德思想觀點的著作。


    這一點與,後世關於倫理學的定義是一致的,即以人類道德問題為研究對象的科學。


    這門學問,要解決的問題既多且雜,但是其核心基本問題隻有一個,即道德和利益的關係問題。


    也就是中國古代傳統思想裏早已存在的——「利義之辯」。


    這個問題又包括兩個方麵:一是利益和道德的關係問題,或者說是幸福與道德的關係問題,兩者誰決定誰,以及相互之間,有無反作用的問題;


    二是個人利益與社會整體利益的關係問題。


    但是蘇油的《倫理》,卻又還不僅於此。


    因為倫理問題,是人類社會的大問題,涉及到人類如何才能合理構建一個趨近完美的社會的問題。


    站在蘇油如今的立場,他要解決的,不是「個體人」,而是「社會人」的問題。


    人,是社會動物,所有科學,其實都要為社會服務,解決社會問題。


    因此他的《倫理》,不是獨立於哲學之外,恰恰相反,乃是哲學裏最核心的問題。


    首先要解決的,就是何為「道德」,何為「幸福」,何為「善」。


    以及道德從何來,幸福感從何來,善從何來。


    放到剛穿越到這裏的時候,或者十年之前,這樣的東西他可寫不出來。


    不過如今,他的三觀已經在這個時代大成,不光有無數東方西方哲人的研究為根基,更有了不少自身的實踐、思考與領悟。


    尤其是華夏民族,對這個問題本就有著極為深刻的研究。


    這本書,看起來是討論倫理學,以道德現象為研究對象,探討道德的本質、起源和發展;研究道德水平同物質生活水平之間的關係;研究道德的最高原則和道德評價的標準;研究道德規範體係;研究道德的教育和修養;以及人生的意義、人的價值、生活態度等問題。


    但其實最關鍵的,這還是一道讓程朱理學體係投降的重要武器。


    蘇油要用這部書,解決可能會出現的那套看似完美,其實不切實際遙不可及的「至高理論」,打破那套由「虛禮」構成的倫理思想體係。


    轉而拿起西方思想家用過的目的論、道義論、美德論,結合後世東方儒家陸王學派的「心學」內核,給最大多數的人一把能夠武裝和保護自己的思想武器,而不是使儒學變成儒教,成為統治階級對付人民的屠刀。


    這其實就是「天理人情」理論的最好闡述,也是保護如今越來越多的小康溫飽群體和資本初出的嫩芽,解決其所帶來的思想混亂和政治訴求萌芽,讓自己獲得最大多數支持的基石。


    寫這部書目的,更是要啟發大家去尋找一種能夠合理調整人與人之間關係、人與社會之間關係,構建和維護社會秩序、培養道德之人,禮義之邦的堅實理論。


    這裏邊涉及到很多很多的問題,比如社會契約,比如上到君主下到平民每個人的權利與義務,比如權力與約束,比如道德與法製,比如國家力量的構成,比如人類的基本幸福。


    還有對人本主義的宣揚,對君權的限製。


    這個不是不可能,大宋君主,幾乎是中國數千年封建王朝裏,唯一一朝可能接受這種思想的君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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