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後,小侯爺興衝衝來連珠樓,知會她,可以去迎接瘋老頭。


    她喜出望外,小侯爺還有要事纏身,無暇與她多說,匆匆與侍衛走了。


    她馬上讓老管家快快套上馬車,帶上仆人一起去接老頭。


    曹牢頭不是好東西,雁過都要拔毛。


    怕他刁難使絆子,吩咐管家爺多帶銀票,見人就打點,多多使銀子總沒錯。


    她坐在二樓軟榻,望眼欲穿,後生小廝背著老頭站在庭院和她打招唿。


    老頭雙手圈著小廝的脖子,笑出了眼淚,含糊不清地喊了一聲,“丫頭。”


    “挺住!”她接了一嘴,“你老年富貴。”


    老頭裝瘋賣傻多年,才保住一命,牙齒全被打落,一說話就漏風,腿已骨折,營養長期不良。


    幸而,淩瀟瀟舍得在好藥材上費錢。


    死牢就是閻王殿,誰進去走一遭,不死也要脫一層皮。


    自己的身體要調養,索性捎上老爺子、老管家和奶娘。


    每天的藥補食補雖是一筆不小的開銷,但她從未有過的快樂。


    此時此刻,她覺得比家財萬貫的淩家大小姐更有意義。


    管家收著銀票,支出真金白銀,難免肉痛。


    她總是說,錢是人賺的,人在,錢才有意義。


    管家小聲地嘀咕,“這些錢是小姐的,花在小姐身上天經地義。”


    她馬上打斷管家的話,“我們是一家人,誰花都是花。”


    下人就是下人,小姐就是小姐,小姐說是一家人,不是光憑嘴說。


    事實上,她確實拿淩家仆人當一家人。


    瘋老頭在死牢致殘,走路都成問題,以前曾是才學兼備的名臣,頗得皇上器重,後陷入黨爭,下獄多年。


    病死牢中是他的宿命,誰知,機緣巧合與淩瀟瀟成了忘年交,兩人一見投緣。


    小娃子和淩曉月拜老頭為師傅,用托盤端了切得方方正正的豬肉,跪在堂前行了大禮。


    老頭也找到了消磨時間的辦法。


    得閑之時,淩瀟瀟就坐在旁邊,沏著茶,聽老頭漏風的話說四經。


    都說半部《論語》治天下,老頭對論語的研究深入骨髓,比之自己學校的國學大師更有見地。


    淩瀟瀟時常聽得入迷。


    可惜了,源於孔子的治世之說未能得到當世掌權者的首肯,老頭的滿腹經綸隻能給小兒小女們開眼界。


    “你有治世大道。”淩瀟瀟惋惜地說。


    “生不逢時,朝不保夕,什麽治不治世。”


    老頭的手指彎曲,字寫得磅礴大氣,讓她眼前一亮。


    “你父親才高八鬥,一舉高中,一筆書法驚豔四座。”


    老頭與父親在朝堂中不曾共事,相互聽過對方的名諱。


    她心中一動,說不定老頭知道一些父親的事情,“我父親可有告訴你一些不能言說的秘密?”


    老頭搖搖頭,“我已是階下囚,你父親是當朝權臣,我還以為他能走出去……”


    她十分遺憾,父親怕疼怕死,若是如同自己一般熬著,說不定就熬出頭了。


    冥冥中自有注定,無法強求。


    她的身體逐漸恢複,提起食盒去淩家拜訪。


    淩不菲看見她,還是一副老謀深算的模樣,不疾不緩地喝著茶。


    她也喝著碧綠的茶湯,思忖,這些茶說不定就是用自己的錢買的。


    她不提牢中事,淩不菲也不提。


    放下食盒去看明嫂嫂,明嫂嫂站起來,複又坐下,笑容中夾了一絲絲慌亂。


    她故意不開口,明嫂嫂也光笑不說話。


    她心裏自是明白,明嫂嫂是知情人。


    別看兩夫妻貌似不恩愛,在利益麵前,永遠保持夫妻同心,其利斷金。


    她故意僵硬著手指,費勁取出食盒裏的碟子。


    明嫂嫂貼心地說一句,“還好,手指沒有落下殘疾。”


    “還好,曹牢頭對我不錯,收了管家的錢,沒有動我一根手指頭,就是牢裏潮濕,有點風濕。”


    明嫂嫂明明疑惑,卻應著她的話,“哦,沒動刑,沒動刑好哇。”


    “曹牢頭很不錯,很忠厚。”


    “他和你在獄中有交集?”明嫂嫂明明好奇,卻裝作無心。


    “是,他一得閑就來和我說說閑話。”


    小嫡子搖搖晃晃走過來,她開始逗著小侄子。


    明嫂嫂陷入了沉思,難不成自己動的刑也是淩家的主意?


    她帶來了幾樣剛出的新菜,明嫂嫂破天荒留她一起喝兩杯。


    她假意推辭,說自己不勝酒力。


    確實一喝酒就紅臉,不知內情的人以為她酒量不行,其實能喝垮一頭牛。


    明嫂嫂一杯接一杯,她裝作不勝酒力,醉眼朦朧,舌頭開始打結,明嫂嫂問起牢中事情。


    她仍舊結結巴巴地說,全賴曹牢頭眷顧,一下子倚靠在台上睡著了。


    明嫂嫂的兩名丫頭搬不動她,叫來一個武大三粗的小廝,把她背進旁邊客房,扔在床上。


    丫頭嫌棄她,捏著鼻子抱怨,“主母何必敷衍她,一個臭賣菜的。”


    另一個稍為年長的丫頭嚴厲訓斥她,“主母有主母的道理,你再嘴碎,小心主母撕碎你的嘴,隔壁院子女人的下場,你看到了吧。別以為主母不吭聲好欺負,一出手就會死人。”


    淩不菲的侍妾死了。


    明嫂嫂果然是人物。


    可惜了,聽說侍妾貌若天仙,被明嫂嫂弄死了。


    淩不菲居然穩如泰山,兩夫妻果真有默契。


    兩個丫頭扣上房鎖,她聽見兩人的腳步聲漸遠,才睜開眼睛。


    物是人非。


    東廂房曾住著得寵的朱姨娘,母親遷來後,朱姨娘搬去另一棟院子,但母親仍未入住東廂房,挑選了這一間。


    雖偏僻,但雅靜。


    她揣測母親仍對父親的移情耿耿於懷,嘴上不說,心裏傷心極了,才不願意住在曾被朱姨奶侵占的東廂房。


    她坐起來環顧四周,還保持著母親在時的原樣。


    睹物思人,恍惚中母親坐在床頭,拉著自己的手兒,“瀟兒,不要倔強,你愛的男人不一定能讓你幸福,小侯爺對你的心意,阿娘都明白。”


    “我不要小侯爺,跟個娘們似的,”淩瀟瀟倔強地扭過身子,“讓我嫁給他,還不如給我一條繩子讓我上吊。”


    母親抹著淚,“你這孩子,婚姻不是兒戲,不是你不痛快就迴娘家。”


    “如果五王爺不要我,我就要他休了我,我就迴娘家陪娘過一輩子,但是不嫁他,我不甘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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