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南走了一個月後,我儲物袋中的靈肉幹糧已經耗盡,身上的道袍也變得破破爛爛。


    在人間界,所有接觸人間濁氣的修真法器會逐漸淪為凡品,我不得不把身上所有的法器都收入儲物袋中,然後用一張絕塵符篆包住儲物袋,以免受到更多的損失。


    不過萬幸的是,我所穿的“萬象魔皮”不受凡間濁氣侵染,我想這是由於魔道法器大多由陰濁之物構成的緣故。


    這日午後,在窮山惡水中行了一個月不見人煙的我,終於在人間界見到了活人。


    炎炎的烈日下,隻見遠方枯黃的草地上,一條逶迤、散落的隊伍,由西向東移動。


    隊伍裏大都是衣衫襤褸之人,他們麵容枯槁,步伐踉蹌,時不時有人摔倒不起,身旁的同伴或嚎啕大哭,或漠然離去。


    我走了過去,混入隊伍中,找到一衣衫略顯整齊、神誌還算清醒的中年書生,問道:“兄台,你們這是往哪裏走啊?”


    那書生見我麵生,警惕地打量了我會,譏笑道:“原來是名假道士!”


    說完便不再多言,隻是悶頭趕路,他身後跟著的一名眉目清秀、手牽女童的少婦,這婦人倒顯得知書達禮,她朝我歉意地笑道:


    “道長您莫怪,我當家的路上丟了行囊,這會心情不大好!我們家鄉出了旱災鬧饑荒,如今是去‘興懷城’避難的。”


    少婦的話音剛落,就見書生冷臉轉身,劈手給了她一個巴掌:“哪來的長舌婦,竟亂嚼舌根!?”


    五個紫紅的指印印在少婦臉上,她怔了怔,淒淒切切道:“奴家……知道了。”


    女童見母親受辱,哇哇直哭起來,書生瞪了女童一眼,她噤若寒蟬地止住了哭泣。


    書生斜睨了我一眼,哼了聲,我隻是淺笑,緩緩落後他們三人十步開外,又尋一穩重老者,問些情況。


    那老者倒是個健談的人,他告訴我當今吳國皇帝昏庸無道,頻選秀女,廣建宮殿,苛稅繁重,弄得勞民傷財,再加上今年天災連連,家鄉之人餓死過半,剩下的人為了活命隻得前往傳聞中還有餘糧的“興懷城”。


    前方的少婦本是家鄉首富之女,名叫杜美嬌,那書生是入贅她家的,叫燕駒,兩人生有一女,叫杜蝶。


    首富刁鑽刻薄,平日裏欺壓百姓不說,對待自家女婿也不好,到了天災時節,又哄抬物價,搞得天怒人怨,被鄉眾群起而攻之,亂拳打死,分了家產。


    不過,杜美嬌是個善心的女子,她過往樂善好施,人緣極好,大家雖不忿其父欺壓百姓,但還是放過她一命。


    我聽完老者所言,便明白了書生為何對待家人如此刻薄,心中微微歎息:存在即有因,有因必有果,萬事皆有因果。


    我又與老者聊了會,得知他叫“彭從龍”,是家鄉衙門的師爺,胸中有些書墨,我側敲旁擊地向他請教了吳國的生活常識和地理分布,得知自己想要去京城的話必然要經過興懷城,於是就與他們同行了幾日。


    一連幾日,我都向彭從龍請教人間界的一些常識,這日未時,路過一片荒蕪的山穀時,我忽聽到淩亂的馬蹄聲,接著最前麵的人一個接一個地喊:“有強盜!”


    “是馬匪!”


    “江老大!”


    “奪命劍,江鷂!”


    ……


    我聽不少人慌張地大喊,有人想往迴跑,可逃災的隊伍都被擠在山穀間狹長的小道上,後方的穀口也被早就埋伏在這裏的馬匪堵住了。


    在馬匪的嗬斥下,所有人或蹲或跪在地上,我蹲伏在人群中,環顧這些手持大刀,兇神惡煞的匪幫,他們不少人也是衣衫襤褸,隻有十來個人騎在馬匹上。


    逃難的百姓零零散散人數過千,馬匪一共不到百人,可他們兩頭一包,騎馬的十名小頭目在難民們來迴穿梭吆喝,就降服了所有人。


    一個個麵黃肌瘦的難民挨個被帶到前方穀口,掏出口袋裏僅剩下的財物、幹糧,又被趕騾子似地攆走。


    我拄著一根撿來的粗樹枝,扶著已經快走不動路的彭從龍,在馬賊的監視下,緩緩地往穀口走去。


    “小娘皮,長得不賴啊!”


    離穀口還有七八丈的距離,我看到前方兩名負責搜刮財物的馬賊突然盯上了杜美嬌,對她拉拉扯扯起來。


    書生燕駒見此,剛想上前嗬斥,就被一名騎在馬上的光頭馬賊一個眼神瞪了迴去。


    “娘!娘!”


    女童杜蝶見娘親被幾名粗魯淫邪的馬賊圍住欺負,哭喊著向前扒拉,卻被一個馬賊一胳膊肘撞得老遠。


    杜蝶流著鼻血爬起來,還要再去,就見光頭馬賊跳下馬來,擋在她身前,一臉不懷好意:“小姑娘,我帶你玩兒!”


    杜蝶嚇得扭身往後逃,她見到我,踉蹌著撞在我身上,兩個小胳膊緊緊地抱住我的腰,小腦袋抵著我的肚子,哭喊著:“叔叔,救我!”


    杜蝶看起來隻有十二歲,幼小,但比他父親更有膽氣,我摸著她的腦袋,心中微微歎息,彭從龍擋在我倆身前,麵對著光頭馬匪,怒喊道:“她還隻是個孩子!”


    光頭馬匪抽出斬馬刀,用刀柄把老人狠狠地磕倒在地上,邪笑道:“老子就喜歡小的!”


    他抬腳邁過倒地抽搐的彭從龍,用血烏的斬馬刀尖對著我:“識相的就躲遠些,別打擾你大爺我的好事!”


    我輕輕地拍了拍杜蝶的背,把她拉到身側,道:“你仔細看著,我會把速度放慢,能學多少是多少。”


    小姑娘很聽話,她用袖頭狠狠地把一臉的淚珠兒擦幹,把眼睛瞪得老大。


    我把當做拐杖用的粗樹枝抬起,像“劍”一樣指著馬賊,周圍傳來了嗤笑聲,有馬賊的,還有難民的。


    光頭馬賊玩味地打量著我:“這年頭道士都不在道觀中待了,拿根破樹枝就想過來唬人?”


    我不搭他話,左手牽著小女孩,右手舉著樹枝,一步步向前。


    光頭馬賊把斬馬刀撩起,作勢欲砍:“老子做事前不介意喝點血!”


    說完刀光一閃!


    我拉著杜蝶從他身側走過,光頭馬賊的刀已經劈了下來,卻沒有像他人想的那樣,我被他斬為兩截。


    他像是中了定身術被定住了一樣,等我們背對著他走了五六步還是沒動靜。


    “喂!發什麽呆?”他的一名同伴上前拍了拍他的肩頭,光頭馬賊碩大的身軀砰的一聲倒下了。


    “看清楚了嗎?”我問杜蝶。


    她搖了搖頭,我道:“那你繼續注意看。”


    光頭馬賊的同伴抽出刀來,從我們身後砍了過來,隻是在離我三步遠的位置頓住了,然後癱死在地上。


    若是一個還可以解釋為僥幸,連續兩名同伴的死終於讓馬賊隊伍緊張起來,在馬賊首領——一名身材矮小,但肌肉結紮的黝黑漢子目光的示意下,同時有四名馬賊小頭目跳下馬來,向我逼近。


    四把烏黑厚重的刀,帶著四道惡風,同時向我四麵砍來,刀風撩起了我的發絲,刀卻沒有斬下來,它們在離我一尺的位置失去了力道,其主人們像中邪般躺倒在地上,沒了氣息。


    “妖……妖道!”


    不知誰喊了聲,幾名馬賊四散奔逃,但他們還沒跑出幾步,就被騎著馬的馬賊首領,抽出腰間長劍,挨個刺殺。


    馬賊首領江鷂跳下馬來,對著剩餘的幾名小頭目喊道:“下次別收這些難民入幫了,卵大點的膽子都沒有,有啥用處?”


    幾名小頭目諾諾應是。


    江鷂活動了下走珠般滾動的肌肉,死盯著我道:“你用劍?”


    見我不答他繼續道:“你雖拿著樹枝,用的卻是劍法……在江湖中,用劍的都是高手,因為劍不好用!”


    “你用劍,用的還是快劍!別以為我沒看清楚!”


    他大喊著衝了過來,凜冽的劍風隔著老遠就刺得身旁的杜蝶流下了淚,可她還是不願閉眼。


    我往前踏了一步,又收步迴了原處,江鷂的脖子上多了個血洞,他“嗬嗬”地想發出聲來,可是沒有成功就軟倒在地。


    “妖術!”


    很多人同時驚恐地大喊,江鷂死後馬賊們四散奔逃。


    江鷂在凡間應該算是個“高手”,至少他能看出我用的是某種劍法,而不是“邪術”。


    我的殺人秘訣在一個快字,前麵幾個馬賊,他們掄刀砍我的刹那間,我用普通人肉眼看不到的速度刺出樹枝,貫穿他們的要害。在外人看來,我隻站著不動,身旁的人就全部倒下,就像使了“妖術”一般。


    到江鷂這裏又有所不同,他用的是長劍,攻擊距離比刀遠,我需要往前踏一步增加攻擊距離,保證先刺到他。


    我雖是修士,但並沒有動用一絲一毫的法力,存儲我法力的氣竅仍是封閉狀態,以免自身靈機在這紅塵濁世受到侵染。


    我憑借的僅僅是從小習練的劍法,對“劍理”的感悟。


    從我咿呀學語時,我的母親就開始讓我拿著樹枝練劍,那時我還未到六歲,連一絲一毫法力都沒有,隻是拿著一根破樹枝,對著家院大樹下的泥地,刺殺一隻又一隻肉眼極容易忽視的螞蟻。


    日複一日,年複一年,我的眼力、準度以及對刺擊的理解已經到了某種渾然天成的本能境界,往往不需要思索,就能刺出妙到毫巔的一劍。


    “叔叔,我還是沒有看清楚!”杜蝶仰頭看著我,一臉崇拜。


    我笑著摸了摸她的頭:“沒關係,你隻要記得,當你想殺一個人時,一定要比他‘快’一步就夠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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