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瞬間,許多熟悉的麵孔從眼前劃過。


    李謹行、阿史那末、鍾子期、婁漢道、權定疆、蕭崇信、言忠節、魏仲道,那麽多大唐中層將領,未來可能培養獨當一麵的種子,死了,都死了。


    死在洶湧的胡人鐵騎下。


    連大將身邊親軍尚不能保全,連中層將領都幾乎盡沒。


    那麽基層、底層,普通士卒,能活幾人?


    這一仗太慘了!


    太憋屈了啊!!


    難道大唐不是百戰百勝的嗎?


    大唐,怎麽會失敗?


    怎麽能失敗!


    可是,真的敗了啊!


    嗚嗚~~


    似狼,似獸般的痛苦哀號聲,從蕭嗣業身體不斷發出。


    這一仗,幾乎摧毀了他數十年來的信念。


    什麽運籌帷幄,什麽戰必克,攻必取。


    什麽廟算。


    在這一瞬,都隨著唐軍覆沒,化為灰燼。


    無數大唐英魂熱血澆鑄的西域,無數大唐士卒埋骨之地,已經搖搖欲墜。


    裴行儉麵對西域各國叛亂,還有虎視眈眈的大食威勢,左右支絀。


    安西大都護府,搖搖欲墜。


    若蘇大為在此,唐軍何至於到這一步。


    連一員能將兵十萬,興滅國之戰的大總管,都找不出來啊。


    找不出來。


    能戰的,都死了啊。


    蘇大為,還有跟隨蘇大為一起失蹤的李淳風、李客師,你們這些老傢夥,都還活著嗎?


    還活著嗎?


    咕轆轆~


    空酒壺落在地上,滾了幾滾。


    然後被一隻大手抄起。


    輕輕搖了搖。


    又倒過來。


    一聲嘆息:「蕭老連一滴酒都沒留下,喝得這麽幹淨。」


    這聲音渾厚,低沉,頗有些遺憾,又似帶著無數複雜的情緒。


    正在嗚咽嘶吼的蕭嗣業突然像是被點了穴般,身子一僵。


    爾後,他猛地抬頭。


    渾濁的雙眼中,亮起光芒。


    「你你……」


    蕭嗣業雙眼大瞪,喉嚨咯咯作響。


    臉頰的肌肉抽動著,仿佛見到這世上最大的奇蹟。


    「你……迴來了!」


    ……


    洛陽,紫微宮。


    一處僻靜偏殿。


    殿前五珠青鬆,蜿蜒而立。


    形如飛龍。


    殿宇冷清。


    隻有似有若無的檀香,在空氣裏隱隱迴蕩。


    一個年老昏聵的老太監,懷抱著拂塵,斜靠著殿門。


    視線穿過門檻。


    一眼可看到殿中,那個古舊丹爐後,一方雲床上。


    盤膝而坐,髮鬢已現灰白的大唐聖人李治。


    因病重無法視事,隱居養病的聖人。


    他是大唐的聖人。


    一句話,能決定無數人的生死。


    能興滅無數邦國。


    能令萬民仰望。


    改天換日。


    而如今,他不過是一個久病的中年胖子。


    雖然盤坐在雲床上,卻顯得心浮氣躁。


    「不行了,朕不成了。」


    李治劇烈咳喘著,大聲道:「來人,朕不舒服,來人!」


    守著大門的老太監,撩起浮腫的眼皮,向著殿內看了一眼。


    又轉過頭去。


    隻當看不到。


    李治的臉孔脹紅。


    他當然知道,不會有人理自己。


    齊恆公稱霸,爾後竟被餓死。


    莫非朕也要落如此下場?


    一想到這裏,一種莫名滑稽、荒謬,無可自抑的憤怒,各種情緒念頭紛遝而來。


    然而,沒有意義。


    李治清楚,若自己現在死在這裏,隻怕也無人知曉。


    他雖有金剛六如所傳意識轉生法。


    但若非萬不得已,誰又願意舍卻肉身?


    何況此法究竟若何,沒試過誰能知道。


    萬一不成呢?


    萬一轉生失敗了呢?


    一生,隻怕隻有最後大限來臨時,那一次迫不得已的使用吧。


    何況,這偏殿如此荒涼。


    就算想奪舍轉生,又到哪裏去找軀殼?


    莫不是要奪了那老太監的?


    縱然奪舍成功,以那老貨衰敗皮囊,還是五肢不全之人。


    對李治來說,隻怕比殺了他還難過。


    從登基時起,想做遠超秦皇漢武,超過太宗皇帝的千古一帝。


    不曾想,最後竟落到這般田地。


    悲憤之情,難以自抑。


    他想衝出殿外,他想怒吼,他要咆哮老天不公。


    然而,沒有意義。


    大唐九五至尊,天可汗,聖人,這麽多加在他頭上的冠冕,如今,無人問津。


    沒有人知道他在此。


    就算知道,又有誰在意?


    他已經失去了權柄。


    究竟是從什麽時候?


    為何朕竟落到這般田地?


    他一直在想,想找出答案,找出是誰在幕後。


    但是又不敢深想。


    而且可惡的頭風,不時的發作。


    每次發作,便頭痛欲裂,痛不欲生。


    他之所以堅持到現在還沒瘋。


    無非是心中最後執念難消。


    「參見陛下。」


    一個低沉的聲音忽然響起。


    這令李治吃了一驚。


    如今他所處的環境,如同被打入冷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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