變了啊,許多東西都變了啊。


    宰相,聖人,你們高高在上,看不見嗎?


    罷了。


    就當為了薛仁貴。


    為了大唐百姓,最後再出戰一次。


    吾師蘇定方病重。


    總不希望,他像歷史一樣,死在軍中吧?


    也不希望,仁貴經歷歷史上的大非川之敗吧。


    這些事,我替你們來扛。


    吐蕃,日後的雪域高原。


    果然是不好打啊!


    雖然早早準備了「紅景天」,準備應對高原反應,但大軍費盡千辛萬苦,艱難跋涉,還是很難適應。


    一路上不知病倒多少。


    足足花了九個多月,才到達武威。


    這可怕的遙遠路途。


    然後……


    戰吧!


    一次次精心謀劃,一場場情報收集,一次次博弈,一個又一個硬骨頭啃下來。


    這次征戰,太不容易了。


    代價,也太慘重了。


    身邊的袍澤不知多少倒在征吐蕃的路上。


    許多軍中中下層將領,自己熟悉的麵孔都消失在這一役。


    連趙胡兒他們也……


    為此,阿史那道真差點真的就翻臉了啊。


    好不容易打破吐蕃。


    但是,該來的始終會來。


    蘇定方,還是在最後時刻,突然病亡。


    扶著老師的靈柩,蘇大為開始返迴長安之路。


    可不曾想,入蜀之後,又接到朝廷的旨意。


    將他行軍總管一職撤去。


    令他入蜀中黃安縣為縣令。


    李治,果然還是那個李治。


    論帝王心術。


    李治從來沒輸過。


    怎麽辦?


    被撤熊津都督時沒反。


    被撤都察寺卿時沒反。


    總不能在眼下,這種局麵下反了吧。


    蘇大為變得無比順從。


    好像是被磨平了一切稜角。


    雷霆雨露皆是天恩?


    或許是吧。


    對著巴山楚雨,他內心對聶蘇,對柳娘子的思念。


    又有誰知?


    君問歸期未有期,巴山夜雨漲秋池。


    何當共剪西窗燭,卻話巴山夜雨時。


    不幹了。


    再也不幹了。


    蜀中治疫,是他為這個大唐,為聖人李治,也為武媚娘阿姊,做的最後一件事。


    在心裏,他已經決定,做完這件事,便要不顧一切,迴家,迴家。


    他累了。


    身累,心更累。


    大唐,是聖人之大唐。


    非蘇大為之大唐。


    他身為唐人,無意去推倒大唐,去做親者痛,胡人快的事。


    但他也真的累了。


    就到這裏吧。


    一次次帶著希望,一次次希望破滅。


    他終究意識到,想要改變這個時代,憑自己一人,永遠不可能。


    而大唐,也或許並不需要自己的改變。


    做皇帝?


    不是沒想過。


    但也隻是想想。


    那不是除掉一個李治就可以的。


    而是要從上到下,將所有的秩序、人,血洗一遍,重新整合,才有可能改變成自己的東西。


    那不光是殺人就能辦到的。


    而是要做深入的社會改革,權力重組。


    否則隻會無窮無盡的撕裂下去。


    要麽自己成為全大唐之敵。


    要麽自己一怒血洗朝廷。


    然後大唐各州分裂,軍閥權臣四起,群雄逐鹿。


    然後胡人再一次亂華。


    有意思嗎?


    若這麽做,今後數十年,自己就被綁在那張龍綺上,為這個帝國千千萬萬子民,耗盡每一滴心血。


    最重要的是,不會有人感激。


    所有人隻會在背後戳著他的脊樑喊:看,那個暴君,那個篡臣!大唐並無失德之處,聖人李治乃有為明君!他這個叛逆之臣。


    是的,那是一定會出現的。


    天下民心,天命還是在大唐啊。


    哪怕歷史上武則天另立武周朝,但武則天最後還是得還政於李唐。


    為何?


    天下這麽大的事,是一個人能幹完的嗎?


    真到哪一步,隻怕身邊兄弟,第一個會跳出來反對。


    與自己決裂。


    與其這樣。


    不如就維持現狀吧。


    他認命了。


    帶著防疫之法,帶著堆肥之法,迴到長安。


    是他對大唐,最大的善意。


    也是他的仁心。


    做到這一步,立德立功都有了。


    也算不枉穿越到大唐,歷練這十八載吧。


    隻是,後麵的事,誰能想到呢?


    他的地位是超然了。


    權柄是更重了。


    聖人與武後也更倚重了。


    但是這一切,和小蘇比起來,又算得了什麽?


    所有這些紛亂的念頭,從模糊到清晰。


    直到心神迴到眼前此刻。


    蘇大為向著麵前關切的李淳風、丹陽郡公李客師,還有袁守誠長聲嘆息:「為大唐,我已做得夠多了,那種推倒一切重來的事,對我沒有意義。」


    「洛陽之事……」


    「洛陽親友如相問,一片冰心在玉壺。」


    蘇大為牽起一臉擔憂的聶蘇,握了握她柔軟的手指:「我就想帶著小蘇,重走一下當年走過的路,還望郡公成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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