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聖人的想法不可捉摸,然而可以引導,可以造勢。」


    「誰能得聖人的信任,誰就能贏。」


    李博目瞪口呆的聽著。


    道理我都懂,但聖人的想法,是臣子可以引導的嗎?


    「如何能得聖人信任,依我看,一是有用,二是要從聖人的視角來看眼前紛亂。」


    蘇大為說完,停住口,向外看了一眼:「好了,你自己揣摩,去吧,我還有事要做。」


    「喏!」


    李博不敢多問,忙行禮退出。


    走到院中,他抬頭看了看天。


    月色初升。


    這一日他驚心動魄,直到此時,才覺心下略安。


    隻是阿郎方才說的,究竟是何意?


    他自然明白,宮禁之亂,隴右老兵衝擊宮門。


    還有那夥意圖復國復仇的突厥人。


    以及不知從何而來的詭異。


    那一刻,蘇大為麵臨的選擇極為艱難。


    一是要避嫌。


    二是要脫罪。


    正常人在那種情況,隻怕什麽也不敢做,不能做。


    但迴頭來看,若當夜蘇大為什麽也不做。


    隻怕就不是現在的局麵。


    第二日的朝會,光是文官的彈劾,就足以逼蘇大為退讓避嫌。


    而李治也不會去護著蘇大為。


    單一個隴右老兵與蘇大為的關係,就足夠李治疑他。


    若讓帝王猜忌,那這一生的路,也算到頭了。


    蘇大為做的選擇,是不顧風險,從秘道入大明宮。


    及時救下了李治。


    這是一場豪賭。


    做到這一步,已經超出絕大多數人了。


    但蘇大為同時,還做了另一個決定。


    令麾下異人黃腸和碧姬絲同時去闖宮禁。


    這就是「反者道之動」。


    當敵人髒水潑過來,不用你們扣鍋,我自己先一板磚扣腦袋上。


    所有敵人都懵逼了。


    正常人幹不出這事。


    很好,大家都會這麽想。


    於是「自汙」便成為一種保身之道。


    一件事如果反常到所有人覺得荒誕。


    那它就不會被人當真。


    隴右老兵與蘇大為有舊,所以這些人衝擊宮禁,蘇大為有嫌疑。


    可若隴右老兵衝擊宮禁,蘇大為以前的舊部也衝擊宮禁。


    站在李治的角度:這絕逼是有人在陷害蘇大為啊。


    假到這麽明顯,這麽離譜,你以為朕會信?


    人的心理就是這般微妙。


    若不加這一步,蘇大為去救駕,李治在事後難免會想:蘇大為會不會是幕後主使,他來救駕是看沒有刺殺朕的希望了,所以自救。


    但加了這一步,就讓李治覺得,陷害蘇大為的人簡直喪心病狂。


    就特麽離譜。


    許多念頭最終匯聚成一個答案。


    李博「哎呀」一聲,拍了拍自己的腦袋。


    他也不知道自己想的是否就是阿郎真實的意圖。


    站在事後諸葛亮的角度去復盤,他覺得這個思路完全正確。


    但是若讓他在當時那個環境,位置,隻怕也做不出如此大膽的決定。


    物極必反,自黑反而是自救?


    服了,徹底服了。


    不愧是我家阿郎。


    把聖人拿捏得死死的。


    這便是水平啊。


    ……


    夜露深重。


    蘇大為似有心事,在書房端盤,緩緩吐息。


    本來他想解決完俗事,第一時間去陪柳娘子和聶蘇,但因為那件事沒做完,心裏始終掛礙。


    隻得獨自在書房裏靜坐,等待時機。


    中途,柳娘子來看過一迴。


    聶蘇也命人催過一迴。


    但蘇大為都委婉告知自己還有事要處理。


    在書房靜坐了一個多時辰。


    但卻遲遲無法入定。


    這是從未有過的情況。


    夜色越來越沉。


    寒霧自院中升起。


    耳中聽到遠處傳來的報時鼓聲。


    他的眉梢微微一動,微闔的雙眼張開。


    靜室幽暗中,一道白光閃過。


    虛室生白。


    這是修煉達到一定境界才有的現象。


    黑暗對蘇大為不是阻礙,一切都看得纖毫畢現。


    門外寒風吹起,似有一雙無形的大腳走過,唿嘯聲中,帶起沙塵滾滾。


    朦朧中似有一個人影,輕輕扣動門扉。


    奪奪。


    第五十二章


    「聶娘子。」


    僮僕弱弱的聲音自燈下傳出。


    「無事,我睡不著,去院中走走。」


    「是。」


    小僮僕年方十一,是之前犯官家中童子,被判入教坊。


    月餘前,李治重賞蘇大為,將這處東市的豪宅,連同一批犯官子女,大筆一揮,全都賜給了蘇家。


    眼前的小僮僕正是那一次進入蘇府。


    見到主母聶蘇從房中走出,值守的小童僕揉了揉迷糊的眼睛,忙小步上前行禮請安。


    跟著聶蘇亦步亦趨的走到院中。


    入冬時節,夜色淒寒。


    院中百草皆枯,唯有一株桃樹吐露著新枝,看上去頗為特別。


    小童僕見聶蘇在月下踱步,有些自做聰明的指向桃樹:「聶娘子,聽說這桃樹是從舊宅移來的?入冬了別的花草都謝了,唯獨此樹,竟在冬月裏吐新芽,府上的人都說這樹是修煉成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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