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過城樓,行不至兩三裏路,在大大小小的民居巷道中七拐八拐,李長情便在彎彎繞繞、高矮不一的房舍下迷失了方向,其實也沒有任何方向,隻是悶頭逃竄而已。


    能僥幸走脫入了城已經是萬幸,翻過城牆之後便落入了這一大片房舍之中,哪裏有功夫細看。


    直到那口仙氣萎靡不振,縮小了整整一圈,又退迴到龍脊處,穩坐中軍帳,安分守己。


    李長情就知曉再不停下來調息,定然是要跌境無疑。


    一處破敗的小屋前,門框上麵的春聯已經被風雨侵蝕得發白,跟合不攏、四處破洞的門板,一同訴說著主人家的窮困。


    行至門前,李長情渾身白煙四起,口幹舌燥,隻覺得奇經八脈都在瘋狂抽取本就幹涸的氣府。


    眼前一黑,腳下發軟一個踉蹌,下意識用手去扶門,本就破爛的門板四分五裂、應聲而倒,最後的意識便是從屋內快步跑過來一個模糊小叫花的身影,一邊跑一邊罵罵咧咧……


    奇怪的噩夢再現。


    遠在天外的光影麵部眉目都若隱若現:


    佛有慈悲,菩薩低眉,降魔外顯,則怒目金剛!


    天外的光影巨大到遮天蔽日,比之神話中的法天相地,有過之而無不及!撕裂圓形蒼穹的那道一線天,竟是光影手中一把開天斧的斧刃!


    隻是那道巨大的光影,麵部雖栩栩如生,卻既不慈悲,亦無半點怒目,隻遙遙用冰冷無情的眼神搜索著地麵上數不盡、或跪或站,雙手合十抬頭仰望,或虔誠祈禱的渺小身影。


    舉頭三萬萬尺,神明降世。


    突然間,那光影似乎在渺小的身影中,看到了那個身背河洛的麻衫青年,那就是自己要毀滅的人!


    便隻見他的手輕輕一抬,手中那開天斧將遮擋身形的雲層瞬間切割成無數雲團,再用斧麵輕輕往旁邊一撇,漫天雲團一分為二,身前再無阻礙。


    迫不及待,光影往前一壓!


    仿佛開天辟地的一步,整片天穹以手中的斧刃為中心,不斷塌陷,在光影的身後露出大片大片令人目眩神迷,心旌搖曳的黑洞!


    黑洞中無數羊身人麵,虎齒人爪,目在腋下的兇獸,瘮人的看著斧刃劈開這方天地,下一刻就能從黑洞中脫困而出,大快朵頤!


    ……


    “喂!醒醒!”


    “醒醒!”


    隨著一道道遙遠的唿喚在耳邊響起,李長情眼中那等末日噬人的景象在劇烈的晃動中,四散紛飛,化作春日裏、和風下漫天飛舞的柳絮。


    卻原來是一個渾身補丁五六處的半大少年,看到躺在床上的李長情張牙舞爪,冷汗直流,仿佛溺水之人,抓的自己胳膊生疼,不得已隻能使勁搖晃他的身軀,一邊搖一邊唿喊。


    終於在那密密麻麻黑洞中的怪物要撲向所有人之前,醒了過來。


    “咳!咳……”一陣撕心裂肺的咳嗽,隻有陣陣白煙,從七竅噴湧,令得一旁的少年連連後退,震驚莫名!


    “水……水……”


    李長情胸腔一片火辣:膻中、天池、中脘連成一線,一塊塊燒紅的木炭填塞在無數途徑的氣府之中,以三處大穴為首,阻斷龍脊處的仙氣火龍,恰好遏製住七寸之地。


    上不得,更下不去。


    強行一起身,瞬間痛的連齜牙咧嘴的力氣都難以使出來,又跌躺下去。


    內息全無,仙氣被阻,手腳皆不能動,渾身劇痛無比!


    才有餘力打量眼前不遠處,救了自己的少年:


    麵黃肌瘦、骨瘦如柴,蓬頭卻不垢麵,眼眶深陷,顴骨突出。


    好在眼神堅毅,一看便知是窮苦人家的孩子,不知為何讓李長聲一眼就生出無限的信任。


    那少年見他醒來,不能起身,口中呢喃著要喝水,迴過神來,飛快轉身將早已備好的涼白開倒入碗中,遞到李長情嘴前。


    見他兩次想要喝都夠不著,又急忙伸手墊高他的腦袋,碗裏的水從碗沿缺口,灑落到床褥之上,少年又將碗上沒有缺口的一麵轉到李長情嘴邊。


    五飲,以水為上,萬物之源,漿、酒、醴、酏次之!


    這可能是李長情長這麽大喝過最好的一口水,緩過勁來之後便沉沉睡去。


    那少年見李長情脖頸上掛著一根草繩,頂端便是那一枚玉扳指。


    先前醒來之時七竅的白煙都被此物吸納一空,自己看得真真切切,絕對不是尋常物件。


    除了遊四方托霍永傑贈予的那枚天道宗象征之物,還能是什麽。


    手腕間也有一枚袖珍玲瓏,極為別致的玉符,少年仔細翻看,正反麵皆刻滿了鬼畫桃符,根本就看不懂。


    除此之外,渾身再無長物,倒讓翻找的少年生出幾分懊惱:叫你心善,救迴來一個跟自己一樣的窮光蛋!


    呸,盡做賠本的買賣!


    一時間又有些拿捏不準眼前之人的來曆,猶豫再三,還是要等他醒來再作計較。


    這一等,就是三天三夜。


    期間,少年幾乎可以說是無微不至的照顧。


    “哥,我給你帶好吃的來了!”


    一個與少年眉眼間有六七分神似的少女,推門而入。


    剛走進院門,便看到門前台階上,麵色蒼白、唇無血色,一身麻衫的李長情。


    此時卻是結了一個道家手印,在打坐調息:


    江河幹枯,氣府閉塞,成了普通人一個。嚐試了無數次,都難以生出哪怕一絲一毫的內息,眼中的他人心相也變得模糊一片。


    更別提打開胸前的玉扳指,取出那些從昆侖山中煉製出來的丹藥。


    “真成了坐擁寶山,不得其門而入!”李長情苦笑道。


    “什麽寶山?窮鬼一個,這幾天吃我的,住我的,還打壞了我的院門,啥時候結個賬?”身後突然傳來了一道不滿的聲音。


    李長情不用迴身,也知曉是那救了自己的少年。


    正要迴話,那推門而入的少女便斥道:“哥!”手中拎著的大包小包便朝他扔了過去,“做飯去!”


    少年吃人嘴軟,拿人手短,見妹妹出聲,隻能狠狠道:“還沒嫁人呢,就胳膊肘往外拐!”


    說完也不理會氣鼓鼓的妹妹,轉頭就紮進了以竹篾搭建、三麵開口的簡易廚房。


    “李大哥,我哥就是嘴上不饒人,其實心地很善良的,你不要介意。”


    李長情無奈收了打坐,隻道:“救命之恩,無以為報。”


    少女話趕話,笑道:“以身相……”還未說完,自己倒是先紅了臉頰。


    李長情看著眼前柔柔弱弱,眉眼含情的少女,腦海裏突然劃過那道一襲白衣,翩翩若仙女的身影。


    初合雙鬢學畫眉,未知心事屬他誰。


    時隔五年,想必早就物是人非,以師姐的姿容,如今定然是天仙一般,萬人追捧!


    少女見他發呆,嗔怨道:“李大哥,你莫不是已經有了心上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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