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曲十八彎的山道盡頭,別有洞天。


    一大一小,一前一後,出時一妖,歸時一妖一人。


    山道崎嶇高絕,與那玉虛峰的上山之路相比亦是不遑多讓,否則也不會有那九天之水從雲端垂落。


    倒讓登山的李長情想起了老爹經常問的問題:長情,小路彎彎大路直,大路走了十五天,小路走了半個月,大路長還是小路長?


    本來已經折騰一夜疲憊不堪的李長情,隨著仿佛在雲端之上淩空而架立的彩虹橋之上行走。


    東方初升的陽光斜射至山道,與這漸冬時節口中唿出的白氣相交,便覺得整個身心都徹底放空,腳步都變得輕快幾分。


    李長情有一種錯覺,此刻即便不運轉功法登山,亦能輕鬆跟上於大哥的腳步。


    抬頭仰望,山道旁的參天古木上,那本來秘密麻麻的山怪也都消失不見。


    隻餘下那近一尺厚的枯枝積葉上數不清的碩大雜亂腳印,有些光禿禿地方踩踏出來的腳印已經積水,坑中的水有些渾濁不堪,有些卻是清澈。


    “於大哥,這些山怪都被你趕走了嗎?”李長情出聲問道。


    男子像是陷入了某種迴憶,腳下不停,並未迴答少年的問題,片刻後便說道:


    “幾十年前,也有一個比你稍大些許的少年,渾身戾氣殺意,一頭紮進了這茫茫昆侖之中,所使的槍法倒是與你昨夜慌不擇路逃跑的劍法有幾分相似。”


    李長情道:“江湖上,近百年來就隻有一個人能入了昆侖絕地還能出來的人呢。若於大哥口中的少年能出了昆侖,當是我那精通十八般武藝的七師叔了。”


    男子道:“他既然能在這山中培元、引氣,破築基,自當是能出山,便是你口中的七師叔。”


    “七師叔出走半生,殺人盈萬,威震天下,誰人不識?隻是歸來又怎會還是少年,倒是背上了叛徒的罵名,讓人想不通。”李長情道。


    男子點點頭,仿佛深感認同,道:\\\"紅塵中曆練攪擾,便是大羅亦難逃,何況小小的地仙。”


    李長情不著痕跡的白了一眼這認識不久的於大哥,當然是衝著他的背影。


    “我七師叔可不是你口中小小的地仙,他是當今天下三宗之首天道宗的七長老、觀潮劍修、神照境萬人敵、玉華國的大將軍、平異侯……”


    雖然這七師叔很不待見自己,但在少年的心中,潛意識還是認為他便是當世的英雄之一。


    “名頭真多,不最終還是成了叛徒?”男子頭也不迴說道。


    李長情一時語噎,是啊,怎麽這樣的大英雄莫名其妙就成了叛徒呢?


    “萬象更替,百世輪迴,也不過是滄海一粟,難逃窠臼!想必那少年也不過是功高蓋主,與君離心,被人暗害而已。”男子像是感知到了少年的疑惑,便自顧出言道。


    李長情恍然大悟,道:“於大哥,你是說我七師叔可能落下千古罵名,是因為玉華國君忌憚他的功勞,設陷害他嗎?”


    男子點點頭道:“不外如是,毫無新意。”


    李長情道:“於大哥,書中說有仇不報非君子,又有睚眥必報真小人的說法,七師叔若當真是此,便稱得上是結下大仇,報是不報呢?”


    男子轉頭怪異的看了一眼滿眼都是求教眼神的少年,刹那間與幾十年前那個半大的身影重合了一般。


    當年那少年,便是今日之少年口中的七師叔,初見之時自己尚且因境界跌落呈現妖形,也未見那少年有半點恐懼,膽量倒是比眼前的少年大了不知凡幾。


    \\\"若他是君子,當報此仇;若他是真小人,怕早就另立門戶,坐實了叛徒二字,隻是自古成王敗寇之餘,尚且有仁義禮智信的條條框框約束人心,不教這世道崩潰!”


    “於大哥,你說了不等於沒說嘛!”李長情不滿道。


    男子笑道:“答案不已經在你心裏了嗎?”


    答案也已經在昔日少年的心裏。


    出走半生,歸來少年還是原來的少年。


    君以國士待之,我必國士報之,君欲以功殺國士,萬古功過後人論。


    李長情突然有些同情七師叔。


    若設身處地,自己手握幾十萬大軍,能打得大月氏一國抱頭鼠竄。當真衣錦還鄉那一日,玉華國君要過河拆橋、卸磨殺驢,給自己扣上一頂千年萬年人人唾罵的帽子,自己會遵循聖人至善至美,仍舊遵奉天地君親師五上;還是揭竿而起另立門戶,有怨報怨有仇報仇?


    “想必以他的性子,隻會引頸就戮,以證天明地心;頂破了天便是悄悄來一手李代桃僵、金蟬脫殼,絕不會背信棄義,以負國恩吧!”


    “於大哥,你倒是很了解我七師叔啊。”李長情感歎道。


    “知己小友,我隻是很欣賞他。”男子道,


    “若換作是我,便是蟄伏百年千年,背叛之仇、泣血之恨,便是天崩地裂海枯石爛,亦要攪得天翻地覆,日月位移!絕不會像你那七師叔一般忍氣吞聲,隱姓埋名。”


    “你信不信,那玉華國君早就知曉了他還活著?”


    李長情思索片刻道:“於大哥,你的意思是,大樹底下好乘涼?”


    男子道:“你果然悟性奇高。背靠著天道宗這顆大樹,他怎麽都不會死在爭權奪利之下,天下第一宗的名頭便是最大的護身符。換做你是玉華國君,亦隻會睜隻眼閉隻眼,隻要那人的名字不會明目張膽的出現在案頭玉笏之上。”


    二人一路言談間走走停停,將當今天下大勢,山水天文地理,人情世故借著霍永傑一事,一一梳理,古今對照映襯,教李長情開了一番大大的眼界。


    隻覺得若這九曲十八彎的山道能再長些就好了,眼前的於大哥簡直是學究天人,從他嘴裏說出來,何止比那玉扳指中的萬卷藏書生動形象了百倍!


    眼前便是那山道盡頭,也是九天瀑布的半腰之處,湍急的瀑布背後,一五尺見方的石洞隱藏在其後。


    昆侖因障陣之故本就有進無出,便是如李長情一般僥幸尋得此瀑布,也會被那漫山遍野的山怪擋住了腳步。


    以當今的武學境界,非得那神照境二重天的神煉一境;又或者如邱淑儀這般殺力驚人的劍道奇才手持神兵才能堪堪與這些山怪一戰,才能找到這方石洞。


    李長情跟隨男子縱身一躍,穿過瀑布,落腳處便是一條長長的、深不見底的石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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