鄴城文苑街四十九巷,巷中左右共有四間民宅,最靠裏麵的一間。


    此宅的主人從購置之日起,便從未來住過。平素裏便隻有一位老仆人常年居住在此,鎮守宅子。宅子主人據說乃是大梁的達官顯貴。


    身份勘驗、錢宅兩清。


    便是出動整個鄴城有關衙門來查,亦是一樁再正常不過的買賣。


    邱淑儀從姬家出來之後,便扔下童娟兒兩人,獨自一人去了鄴城東城門,並且在城門處留下了天道宗的獨門印記。


    待得前腳剛剛離開城門處,後腳便有一路人追上她的腳步遞上口信,給了這個宅子的地址。


    鄴城的風吹草動盡皆難逃姬家的掌控,可有些人有些事天生便不屬於掌控,比如鄴城天道宗掌秘司。


    或者說,掌控著鄴城一舉一動的姬家,也在掌秘司的掌控之中。


    諾大的掌秘司,天道宗內負責的長老便有三位!


    掌秘司遍布七國每一寸土地,明麵上僅僅隻有一責,便是收集天下的情報!


    那戒律堂末位長老申鐵、連同七位執法一行八人能夠在短短幾日間橫跨玉華國東西,出現在黑風澗,掌秘司便功不可沒,隻因在郢城之時,白少昊發出的消息便通過掌秘司火速傳迴了宗門。


    天道宗能稱為三宗之首,掌秘司可謂是功不可沒。


    宗門能輕易掌握江湖和各國朝堂的動向,也能源源不斷為宗門輸送天賦過人的新鮮習武苗子。快人一步,便能步步領先。


    邱淑儀獨自站在屋簷下,她在等待鄴城天道宗掌秘司接頭的人。


    不多時,三長兩短的特殊叩門暗號便響起。


    老仆人起身一言不發開了門,便走進來一人:頭戴鬥笠,渾身包裹的嚴嚴實實。


    那人從懷中掏出一疊卷宗遞給邱淑儀。


    “四長老,你此舉屬公器私用,難道不怕宗門追究嗎?”那人竟開口問道。


    邱淑儀一臉詫異看著眼前的掌秘司之人,仿佛要透過遮擋看清楚此人長相一般。莫說是一個小小的鄴城,便是神州的天道宗,敢問責自己的人也不過一手之數,眼前之人倒是膽大!


    那人見狀倒是大大方方的摘下了鬥笠。


    “竟是你!”邱淑儀驚訝道。


    “卷宗內不僅有姬家在鄴城、甚至整個魏國苦心經營的,所有明麵和潛藏的人員;還有大大小小與姬家有往來的其他宗門接頭人名單。”那人說道。


    邱淑儀恍然道:“既然是吃裏扒外之人,倒是不難理解這份卷宗為何如此詳盡。”


    話裏話外充滿了對眼前之人的鄙夷。


    那人聞言也不著惱,笑道:“四長老想要力挽狂瀾拯救魏國,便繞不開姬家,而我不過是想要掌控整個姬家,合則兩利之事!那人不死我便永遠沒有希望!”


    邱淑儀道:“你們姬家自家的事,我沒有興趣知曉和參與。”


    “要拯救大魏,四長老不得不公器私用,借助掌秘司的情報清除潛在的危險,那人便必然繞不開你手中的龍泉!”


    邱淑儀道:“不怕我連你一並殺了?”


    那人笑道:“你要阻擋天下大勢,魏國也需要一個兩不相幫的姬家,而我,便是最好的橋梁!四長老與其暗地憂心那人會出爾反爾,不如殺了他助我掌權,畢竟,我是天道宗的人!”


    邱淑儀道:“即便,他是你的親哥哥?”


    \\\"無立錐之地方能擁天下!”


    邱淑儀:“姬家生你、養你,何來無立錐之地一說?”


    “子非魚,既不知魚之樂,何來知魚之苦?”


    邱淑儀道:“想必你與掌門會有許多共通之處,坐忘峰的茶,你能喝得!”


    “在下受寵若驚!”


    邱淑儀道:“你的野心很大,不過,此間之事我便是應下了,亦不會頃刻間與他翻臉!”


    “真到了那一天,我會讓他與您翻臉!”


    邱淑儀麵色一肅,道:“那此事,我便應下了!


    “一言為定。\\\"


    邱淑儀口風一轉,說道:“大魏是我的底線!\\\"


    那人拱手抱拳作禮,並不迴話,又將鬥笠戴好,門一開便消失在夜幕之中。


    四十九巷民宅的老仆人從黑暗中現身,與邱淑儀並肩而立,不舍目送那人離開。


    邱淑儀問道:“你是何人?”


    老仆人聲音略顯沙啞,道:“向姬家討債的人!”


    邱淑儀道:“你與他是何關係?”


    老仆人說道:“那不重要。長老別忘了,你也是天道宗的人,然後才是魏人!”


    邱淑儀道:“宗門戒律我自是知曉,不勞你費心。而且,我是魏人,然後才是天道宗門人!”


    老仆人道:“長老今日公器私用,老奴會一五一十上報宗門。”


    邱淑儀眉頭一皺,道:“連同方才之人一同上報?”


    老仆人道:“他從小本就是宗門掌秘司安插在鄴城姬家的釘子。”


    邱淑儀恍然大悟,原來自己竟是自投羅網。


    “不若今日,你便陪我走一遭! ”邱淑儀道。


    老仆人道:“敢不從命!”


    子時,鄴城已萬籟俱寂,偶爾有犬吠之聲。


    四十九巷悄聲而出,有兩個黑衣蒙麵之人在鄴城的官邸、民宅之上如履平地。


    兩人的第一站便是巡城司東城提司宋延家。


    名單上姬家的暗線之一。


    沒有任何想象之中的慘叫,因為在睡夢中便已經丟了性命。


    又或者說,當他踏上姬家這條船的那一天開始,就已經與大魏站在了對立麵,也成了如今要力保大魏的蒙麵女俠邱淑儀的死對頭,如今,便真的成了“死對頭”!


    大大小小相同類似的情景,在陪都鄴城,一夜之間上演了一十八起!


    從巡城司到兵馬司;從達官顯貴到王侯將相;從販夫走卒到軍中悍將,無一例外,隻要在名單之上便被一劍封喉!


    無名高手邱淑儀的劍,今夜無名。


    仿佛在宣泄對幾月前易安街之事的不滿,便讓整個鄴城城裏城外的空氣都飄散著血的味道。


    此舉雖是杯水車薪,於天下大勢並無太大作用,天道宗的四長老卻甘之如飴。


    就像那拚命奔走在六國之間的龍陽君一樣!


    既然身為魏人,自然是要先有大魏,再有天道宗!


    翌日,四麵八方的壞消息匯聚在臨淵閣姬無問的桌案之上。


    “豈有此理,欺人太甚!”姬無問整個人都在暴怒的邊緣。


    姬無咎勸道:“天道宗勢大,姬家要避其鋒芒。”


    “這個女人還真是心狠手辣、言而無信,一夜之間竟將我姬家明裏暗裏安插在鄴城的人屠戮一空!氣煞我也!”姬無問道。


    姬無咎道:\\\"大兄,魏國距三宗皆不算近,一向放任我姬家行事,如今看來卻是明修棧道、暗度陳倉,天道宗早就將鄴城摸了個底朝天!”


    姬無問聽完,便說道:\\\"能將姬家在鄴城的布局查的一清二楚,害我姬家折損一十八員能人誌士,那天道宗的掌秘司果然不可小覷!“


    姬無咎道:“山上三宗,又有哪一家是易於之輩!”


    “我要你將姬家上上下下都清查一番,此事頗有蹊蹺!”姬無問道。


    姬無咎心頭一跳,道:“大兄是懷疑姬家出了叛徒?”


    “不是懷疑,而是板上釘釘的事!”姬無問斬釘截鐵的說道。


    姬無咎道:“此事大兄放心,若果真出了叛徒,無咎定將他翻出來!”


    姬無問心道:我的好弟弟,你覬覦家主之位多年,為兄又豈能不知。


    那歸真劍派的宋延乃是當年父親尚在時就已經安插過去的諜子,知曉之人不過一手之數!希望此間之事不是你一手自導自演,否則家法臨身,你有何麵目去九泉之下麵對姬家的列祖列宗啊!


    口中卻說道:“查,姬家絕不姑息養奸!”


    姬無咎道:“是,大兄!”


    不管臨淵閣的姬家兩兄弟明爭暗鬥,如今的鄴城一片人心惶惶。


    整個鄴城都開始戒嚴,誓要找出那一夜之間血洗了鄴城一十八家的兇手!


    佰家客棧內,邱淑儀一行三人站在窗戶邊,看著街道上來迴搜查盤問、注定徒勞的兵馬司和巡城司的衛士。


    之所以注定徒勞,那便是兇手正在窗戶前看著他們忙前忙後。而巡城司的領頭之人更是刻意避開了客棧內師徒幾人的房間!


    “師父,你昨晚上哪兒去了呀?”童娟兒問道。


    小丫頭跟邱淑儀同吃同睡,又豈能不知師父一夜未歸,到淩晨才從窗戶外翻了進來。


    一旁的邱甲聞言,麵露沉思。


    他本來就是邯鄲城平原君北方藝館培養出來的刺客,精通隱匿、追蹤刺殺一道。


    客棧裏的一舉一動、蛛絲馬跡便推測出眼前的美女師父昨夜定是一夜未歸,如今城中鬧出這般大的陣勢,怕是與她脫不了幹係!


    “殺人去了!”


    邱甲聞言,心道果不其然!師父就是霸氣,連殺人都這般理直氣壯,毫不避諱。


    小丫頭聞言,一臉沮喪。


    邱淑儀見她悶悶不樂,便問道:“你在替這些該死之人難過嗎?”


    誰知小丫頭卻說道:“這麽好玩的事兒,師父居然不叫我!”


    邱淑儀聞言麵無表情,隻默默觀望窗外雞飛狗跳的鄴城。


    一旁的邱甲倒是一愣,心道,果然是個好鬥的小師姐。那殺人可是一點都不好玩,白刀子進紅刀子出,看著被殺的人在眼前絕望的掙紮,會讓自己也陷入天人交戰。


    “師父,這鄴城怕是一時半會兒出不去了!”邱甲說道。


    邱淑儀道:“ 該做的不該做的,都做了!也不知對魏國究竟是好是壞。”


    童娟兒接話,說道:“師父說好,那便是好,師父說壞,那便是壞!”


    邱淑儀看著眼前的小丫頭,道:“那如果師父告訴你,並不知曉那些人是好是壞,便照著名單全殺了呢?”


    小丫頭問道:“那為什麽師父要殺他們呢?”


    邱淑儀道:“因為師父是魏人,要保護魏國。”


    童娟兒恍然大悟道:“那娟兒是師父的人,就要保護師父,不管他們是好是壞,娟兒也會殺他們的!”


    邱淑儀哭笑不得,又有些感動的看著眼前的小丫頭,說道:“你還是練好劍,再來說大話吧!為師讓你抄的劍訣你可抄好了?”


    小丫頭聞言臉色一苦,說道:“昨日師父非要帶著娟兒去姬家做客,還扔下我和師弟獨自一人去那臨淵閣,最後又不辭而別。我和師弟一看到那滿桌子的糕點、小吃就挪不動腳,等姬家將我們送迴客棧,都已經夜深啦!”


    邱淑儀道:“所以呢?”


    童娟兒一臉理所當然的說道:“所以,所以劍訣忘記抄了呀!”


    邱甲一臉鄙夷的看著眼前的小師姐。


    分明是你見到吃的挪不動腳,怎麽還搭上我了?


    再說了,若不是你好奇心泛濫,非要鬧著看風景,在那姬家園林裏東遊西逛,結果又一不小心碰到了姬家的大小姐,二人一見如故,姐姐妹妹相稱玩的不亦樂乎,深夜還要死要活的勞煩人家送迴客棧,又豈會忘記了功課!不對,是故意忘記了功課!


    邱淑儀知她脾性,冷聲說道:“今日便罰你抄十遍!”


    童娟兒作勢欲哭。


    邱淑儀摸了摸小丫頭的腦袋,笑著看她。


    正當她以為能逃過一劫,哪知邱淑儀嘴裏就冒出來一句:


    “哭出來就加罰五遍!”


    小丫頭哪裏還敢裝腔作勢,那五千餘字的無形劍訣又豈是好相與的,整整十遍就是五萬多字,便是一天不吃不喝都要抄五個時辰!


    實在是天底下最殘酷的刑罰,大抵是與一個月不吃糖葫蘆一樣的殘酷!


    童娟兒一拍邱甲的腦袋,氣道:“看啥呢,給師姐磨墨!”


    邱甲故作一臉疑惑道:“饃饃?師姐你又餓了嗎?”


    邱淑儀笑道:“你也想抄十遍嗎?”


    少年恨不得爹媽多生兩條腿,盡管他連爹媽長什麽樣兒都不知曉 !


    大抵,長得便如眼前的美女師父一般吧。


    畢竟人家都說天底下兒子眼裏的母親,都不醜呢!


    少年看著手中的墨條光滑細潤,泛出青紫之色,一股純正撲鼻的香味縈繞四周,正是從北方藝館中帶出來的上好墨錠。


    硯滴的水在墨上化開,緩緩研墨,看著一板一眼在抄寫劍訣的小師姐,還有那坐在窗邊靜坐吐納的邱淑儀,少年內心無比的平靜。


    一如在那北方藝館習字的時光,緩慢而愜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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