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樣的一番對話,對騎卒李永吉來說,不亞於在郢城袍澤麵前被公然處刑。


    本來是大義凜然,慨然赴死的壯烈之舉,突然間就變了味道,甚至有幾分投敵的嫌疑。李永吉環顧四周,隻覺得所有人看向自己的眼神都充滿了義憤填膺,下一刻就要舉刀高聲喝問是否要背叛投敵?


    若眼前便是那瀾川,恨不得立刻跳進去以證清白,自個兒與眼前這個瘋胖子和看似正常的書生,實際可能也是瘋子的兩人毫無幹係!


    從慨然赴死到生還後的茫然無助,最後再羞憤欲絕,李永吉腦海裏突然不受控製的冒出來一句:人生大起大落,實在太過刺激!


    天道宗之名,軍中誰人不知?


    郢城城主卓忘憂因為女兒卓青青的緣故,與斬須眉走得極近,可女子宗門的劍術,從來便不輕易外傳男子。


    何況空有其形而無心法佐之,也是虛有其表,嚇唬嚇唬普通人還行,若上了戰場,或在江湖裏與人捉對廝殺,大概率是要吃個大虧的,至今江湖上並無聽聞有男子能習成斬須眉的功法,其中可能另有玄機。


    因此軍中待遇最佳,功夫最好的城主親衛軍,皆是與那玉門府主李白庚的親衛軍一般,是會一手自己的絕活,放在戰場也是一支奇兵!唯一不同的是,玉門州與大月氏國交界,常年作戰,江湖上常有愛國的仁人誌士投奔玉門,才有這超過五百的親衛軍建製。


    郢城城主卓忘憂的親衛軍,也不過堪堪過百!而這百餘人中,天道宗的高手便超過兩手之數,其餘皆是從尋常士卒中選出有過人之處,出類拔萃之人,並不像玉門州一般從江湖中招募。


    而這十餘人為首的便是千尉白少昊,據傳聞所言,江湖上有“人屠”之稱,一手重劍罕逢敵手,為人狠辣,殺人如麻!是除了城主千金卓青青之外,絕對心腹中的心腹,時常跟隨城主左右,幾乎寸步不離。


    徐鹿台見李永吉麵露猶豫神色,知他意動。


    畢竟能一步登天拜入天道宗門下的好事,便是打著燈籠難尋,送上門未來可見的富貴與權勢,任他是那心誌堅若磐石之輩也會有兩三分舉棋不定。


    徐鹿台上前在他耳邊作私語狀,又突然高聲道:“既然你同意,如此,你便於今日拜入青州天道宗大管事龐瞿門下,一切繁文縟節從簡,為天道宗第五代弟子!”


    李永吉聞言一愣,正要出言質問,便聽到昔日的袍澤中有人高唿:“叛徒!能活著出郢城再去攀你的高枝!”


    “我不是,我沒有~~~”


    隻是他的辯解之聲,在周圍步卒口中大唿“風,大風!”聲中顯得極其蒼白無力。


    李永吉欲哭無淚,偏偏又對陷害自己的徐鹿台升不起來怨恨,隻覺得此人手段太過卑劣,結果雖然如自己心底深處所願,方式卻是自己不願意接受的。


    世間又豈能有兩全之法,龐瞿也覺得這徒弟收的太過倉促,可郢城一行,再見不知何年何月,錯過了便是真的錯過了。


    更何況,自己瞧得上他,是他祖上積德,多少人眼巴巴趕著送上門讓自己收徒!便是徐師弟使些手段也是情有可原的。


    在場騎兵步卒正要大舉進攻幾人,不死不休,便看到城主府方向有人衣袂翩翩踏著青瓦而來,輕若無物如履平地,步步風姿綽約,她左側腰間疊掛雙刀,一頭青絲隻簡單紮了個高馬尾垂腰。


    “徐郎!”


    這一聲,黃鶯出穀,清脆可聞。


    落在徐鹿台的耳中,便有些振聾發聵,他麵帶苦澀,看著飄落在眼前的佳人,一時間有些神情恍惚。


    千言萬語到了嘴邊隻化作一句:“青青,好久不見!”


    眼前的女子連眼角的魚尾紋都已經清晰可見,可這張臉仍舊可見昔日傾國傾城的容顏。


    李長情看著這身高與龐瞿都不相上下,言語間與少女一般無二的女子,腦海裏突然一道閃電劃過:卓青青!


    那一日陪同祁連在水秀鎮截殺自己與譚大哥,一張臉猶如惡鬼一般的女子餘一笑,手持那柄與傳說中的神兵軒轅劍齊名的鳴鴻刀,一刀便差點結果了自己和譚大哥,若無意外,眼前這腰間疊掛雙刀的女子,便是那惡鬼的師父,雙手鴛鴦刀卓青青!


    眼神不自覺從她的麵龐流落到她腰間的青白雙刀。


    卓青青仿佛心有所感,撇了一眼李長情,見他目不轉睛的盯著自己的雙刀,有些不悅。


    五根青蔥玉指在刀柄處一拂,決定要給眼前偷瞧的小賊一點小懲大戒,這世上不是什麽東西都可以隨便亂瞧的!


    本來疊掛的鴛鴦雙刀,其中刀柄高出另一把約一尺,有著青色鎏金刀鞘的長刀以肉眼難見的頻率震顫不休。


    李長情仿佛看到她的手中不是一柄刀,而是露出獠牙,擇人欲噬的青蛇,那青蛇從刀鞘緩緩爬出,渾身青麟在石板上摩擦出刺耳的聲音,不斷的吐著蛇信子靠近自己!渾身緊繃,便連手中吹毛斷發的寒泉都害怕的握不牢靠!


    人天然便對蛇這般的冷血動物懼怕三分。


    “青青!”


    這一聲李長情看見那遊弋靠近的青蛇終於停了下來,隻是仍舊豎著泛黃的蛇瞳死死盯著自己。


    原來是徐鹿台見她用上了獨門的幻刀手法,哪裏還能不知是自己身後的小師弟無意間觸犯到了她,隻能出言製止。


    “你還是這般不講道理。”徐鹿台道。


    “徐郎,二十幾年未見,你對我還是這般無情!”卓青青滿臉哀怨之色,隻是本來在刀柄摩挲的手指終於移開了去。


    李長情眼前一花,哪裏還有什麽咬自己的青蛇,若有,這眼前看著美麗,渾身散發出一種拒人千裏之外,隻對自己的徐師兄有些許溫柔的女子,更像是一條毒蛇!而且是一條有著奇門刀法,武力不俗的毒蛇。


    卓青青又轉身對身後之人說道:“下次再瞞著我,這郢城便再用不上你,我會殺了你!”


    這般絕情的話,與二十幾年前徐鹿台那句相比,不過是小巫見大巫:“青青,便是冬雷震震,江水為竭,夏雨雪,山無棱天地相合,我們之間也絕無可能!”


    她身後是一個長發及腰的男子,麵容俊美。


    盡管她如此不客氣,他還是笑著迴道:“青青,你便是生氣,我仍舊會如此作為!”


    卓青青道:“這是我和徐郎之間的事!”


    那男子道:“你的事,就是我白少昊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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