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條山路的盤道還是記憶中的那麽多!


    從小到大,每次迴老家的這段路都是自己的噩夢,小時候是跟家人坐客運大巴車,滿車的那種汽油味熏得自己頭暈腦脹,暈車的毛病就是那個時候落下的。


    出發前媽媽讓自己吃了暈車藥,可遇到這樣七拐八轉的盤道,就完全失去了藥效……


    幾個急轉過後,半躺在後排車座上的慕綰綰額上直冒虛汗,再也不敢睜眼看車窗外移動的景象,她心中一陣犯惡心,強行用意念壓製著想吐的衝動。


    “綰綰,你還好嗎?”


    坐在副駕位置的慕媽媽有些擔心地迴頭看了一眼臉色煞白的慕綰綰。


    慕綰綰緊抿著嘴巴,隻是虛弱地擺了擺手,然後整個人蜷縮在了後排車座裏。


    “綰綰,要不枕我腿上好了,這樣能舒服些!”


    慕安羽放下手機,用手幫慕綰綰順了順背。


    慕綰綰還是微微晃了下腦袋,便又沒了動靜。


    “老慕,再開慢點……”


    本來就不算快的車速,隨著慕媽媽的一句話立馬變得更慢更穩了些。


    還有最後三個彎道,再堅持一下就到了。


    慕綰綰閉著眼睛,心中默默數著不停急轉的彎道。


    終於,車在半山腰處緩緩停了下來……


    還沒等車停穩,慕綰綰猛地睜開眼,一把推開車門衝到路邊就嘔吐了起來。


    “喏,漱漱口。”


    慕綰綰眼淚汪汪地接過身後慕安羽遞過來的礦泉水。


    “小羽,一會兒你給爺爺奶奶添土。”


    慕爸爸從後備箱取出一把工兵鏟遞給了慕安羽。


    “媽,我好多了……走吧,去看爺爺奶奶!”


    慕綰綰吐完後心裏舒服了好多,再加上吸了不少山裏的新鮮空氣,整個人的精神頭便恢複了許多。


    她接過慕媽媽手中的紙錢和祭品,跟著慕爸爸和慕安羽走進了眼前這個柏樹常青的公墓。


    穿過大大小小的墳塋,看過太多碑文上的先考先妣,慕綰綰跟著家人停在了公墓深處一個合葬的雙頭墳前。


    爺爺奶奶,快過年了,我們來看看你們!


    慕綰綰望著眼前的墓碑,心中難免惆悵。


    小時候,因為爸媽工作的原因,再加上他們要照顧哥哥,自己是在爺爺奶奶身邊長大的,上小學前的記憶幾乎都與他們有關。


    後來,雖說自己迴城裏上學了,但一到假期就會迫不及待地想迴到他們身邊,曾經有一度認為,自己愛爺爺奶奶是勝過爸爸媽媽的。


    可惜,這世上並不會有永遠能留住的人。


    奶奶走了,隔了兩年爺爺也走了……


    記得爺爺臨終前還在喊奶奶的閨名,他們應該是真的很愛彼此吧!


    慕綰綰將墓碑仔細擦拭幹淨,慕媽媽將祭品一一擺好,而慕安羽跟慕爸爸一同清理完荒草、將新土疊蓋在了墳塋之上,一時間這個了無生氣的安息之地竟多了一絲生氣。


    焚香祭酒,告慰先人。


    燃燒殆盡的紙灰隨著嫋嫋青煙騰空盤旋,猶如連綿不絕的思念,久久無法消散。


    一個人,真正從世上消失的那刻,應該是徹底被人忘記吧!


    聽江奕宸說過,不到三年就被家人遺忘、從未祭拜的亡魂,是無法渡化、更無輪迴的。


    而且魂靈在世時自身所積攢的陰德,血親也就此無福消受。


    自己之所以能在之前的危險中化險為夷,肯定是托了爺爺奶奶的福吧!


    不知他們一世夫妻恩愛,輪迴轉世後還能再次相遇嗎?


    若愛如海深、情比金堅,應該……會吧!


    慕綰綰心中暗歎一聲,跟著慕爸爸的動作也將一盅清酒祭在了墓碑前。


    爺爺奶奶,我喜歡上了一個神仙,他對我很好!


    可我隻是個凡人,又如何能坦然接受他洶湧而至的愛意呢?


    說實話,感覺自己就是在懸崖邊蹦迪,稍有不慎就會摔得粉身碎骨!


    奶奶,小時候您跟我講過那麽多的神話故事,可每個故事裏貌似愛上神仙的那些凡人,最終都沒一個好下場!


    唉,造孽啊……


    奶奶,我該怎麽辦啊!


    》〉》〉》


    從公墓出來時已經過了晌午,慕爸爸決定先迴縣城吃個飯再返程。


    果然跟媽媽預料的一樣,因為過年值班的原因,爸爸安排得是最快的祭祖行程——


    當天來,當天迴。


    趴在半開車窗上吹風的慕綰綰,一進城看到並不寬敞的街道兩旁那些熟悉的招牌,心情頓時雀躍了起來。


    一切都還是老樣子,幾乎沒怎麽變!


    “爸,咱們去清水閣吧,好饞他家的麵!”


    “對對對,他家的醬牛肉也巨好吃!”


    一想到縣城那家很有名的麵館,慕綰綰兩眼發光,慕安羽聽了也是連聲附和道。


    “行,上次還是和你媽清明迴來掃墓時在那兒吃的飯!”


    小縣城就兩三條主街,慕爸爸一把方向盤,很快就輕車熟路到了麵館,他們一行四人才進門找位置坐下,就看到隔壁桌正在吃飯的兩個人——


    慕綰綰的叔叔和嬸嬸。


    “你猜,誰會先打招唿?”


    慕安羽靠著慕綰綰低聲問道,語氣有些生硬。


    “這還用猜,肯定是咱媽嘍~”


    慕綰綰冷著臉,望著已經看過來的叔叔和嬸嬸。


    果然,還是慕媽媽先起身去跟他們打了招唿,隨後慕爸爸也坐了過去。


    慕綰綰借口太擠就拉著慕安羽兩人單坐了一桌。


    長輩們有一句沒一句地閑聊著,說不上熱絡,更甚至覺得有些客套。


    其實大家以前的關係也並沒這麽生分,每年春節都會聚在爺爺的老屋過除夕。


    隻是自打爺爺去世後,一切都變了!


    有些事過於刻骨銘心,這輩子都很難忘掉。


    那也是個冬天,下了很大很大的雪——


    簡直太過分了!


    爺爺早上才下葬,下午叔叔嬸嬸就和趕迴來奔喪的姑姑一群人坐在爺爺留下的老屋裏跟爸媽討論遺產的事。


    真是做事的人滿身事,不做事的人滿是事!


    一直待在裏屋的慕綰綰聽著正廳裏一聲高過一聲的質問,實在替爸媽覺得憋屈便衝了出去。


    “爺爺生病的一年裏,沒見你們哪個做子女的來照顧,除了看護隻有我媽在醫院忙前忙後、沒日沒夜地伺候,你們有工作,那我媽就沒工作了?你們覺得兩地跑不方便,那我媽就方便了……就因為這事我媽沒辦法同時照顧生病的姥姥,被我舅媽堵在醫院的取藥窗口扇了一個大嘴巴子,我媽的委屈誰懂……爺爺病危的時候,幾通電話都叫不迴你們,現在爺爺沒了,你們就這麽迫不及待地跟我爸媽清算爺爺留下的財產,還要看爺爺每個月退休金的流水和花銷明細……”


    一聲清脆的巴掌聲,打斷了慕綰綰激動的爭辯聲。


    “大哥,你們是怎麽教育孩子的,大人說話小孩子怎麽插嘴?”


    叔叔一臉氣急敗壞地衝著慕爸爸吼道。


    而一旁的姑姑見叔叔打了慕綰綰,非但沒有勸阻反倒隻是冷眼旁觀,臉上早已失去了往日的溫情。


    慕綰綰被打的腦袋嗡嗡作響,旁邊早已紅了眼眶的慕媽媽心疼地一把將她摟進懷裏。


    當看到慕爸爸臉上流露出罕有的無助和脆弱,慕綰綰心一橫掙脫了慕媽媽的懷抱,指著供桌上爺爺奶奶的遺照繼續說道。


    “如果不是當年你們一個個執意讓奶奶開顱,聽不進去醫生建議的保守治療,說不定奶奶也不會死得那麽早,虧我媽還勸了你們那麽久……”


    “弟媳婦,是不是你教綰綰這麽說的!”


    姑姑的臉色更是難看了許多,蹭地一下從沙發上站起來用手指著慕媽媽。


    “呸,這都是我自個兒親眼所見,跟我媽沒半毛錢關係!”


    慕綰綰捂著臉啐了一口嘴裏的腥鹹,直接摔門而出。


    生前不盡孝,死後裝孝子!


    大人的事,真惡心!


    慕綰綰清楚地知道,當身後那扇大門徹底關上的瞬間,便有一把無形的利刃切斷了她與以往血脈親情的紐帶。


    而且斷得相當徹底,生死不改!


    ……


    “綰綰,你吃飽了?”


    慕安羽輕輕揉了揉慕綰綰的頭頂問道。


    “氣都氣飽了……”


    慕綰綰小聲嘟囔著,順手把吃完的碗往前一推站了起來。


    “哥,我去外邊透透氣!”


    “我陪你去吧,我也吃完了。”


    說著,慕安羽便跟旁桌的長輩們打了聲招唿,也隨著慕綰綰走出了麵館。


    慕安羽知道慕綰綰的心結所在。


    爺爺下葬的那天,自己剛替爸爸送走江伯伯迴來,還沒進院門迎麵就撞上了哭得稀裏嘩啦的綰綰,她的臉上還凸顯著幾道紅腫的手指印。


    欺負我們家的人,老子永遠都不會原諒,尤其是綰綰!


    無論是誰、什麽身份!


    ……


    麵館的馬路對麵是縣城最大的露天廣場,不少大人帶著小孩在廣場上玩耍,旁邊的長椅上還有些老人悠閑地曬著太陽。


    慕綰綰慢悠悠地走過去,找了一處空位坐了下來。


    “綰綰,若是以後妹夫敢欺負你,我幫你狠狠揍他!”


    慕安羽挨著慕綰綰也坐在了長椅上,望著廣場上玩耍的小孩輕聲說道。


    “哦~這可是你說的喲,哥!”


    慕綰綰望著慕安羽神采俊逸的側臉宛然一笑,無意間摸了下自己的脖頸——


    高領毛衣下掩藏著一個銀色的人偶吊墜。


    希望哥哥你,到時候別哭得太慘哦!


    你口中的妹夫可不是一般人,白天不好說,不過晚上那家夥的武力值可真不是蓋的!


    晚上……


    慕綰綰想到一入夜就變得相當霸道的江奕宸,臉上開始微微發燙,手指卻不自覺地在脖頸間又是一番摩挲。


    “那是,必須幫你出氣啦……誒,綰綰!你嗓子不舒服?”


    眼尖的慕安羽發現了慕綰綰連續出現的無意識小動作。


    “沒……今天陽光真好!”


    慕綰綰慌亂中放下了手,整個人靠在椅背上,微微揚起了頭。


    昨晚的一切,自己剛開始還以為隻是一場夢,沒想到竟是那家夥真得又偷偷溜進了自己的房間——


    “慕綰綰,你再咬本座試試!”


    江奕宸在唇齒糾纏間發出一聲暗啞的警告。


    哼,你不準咬,我偏咬!


    慕綰綰對江奕宸的話充耳不聞,毫不客氣地咬了起來,不過她這種不重不輕的噬咬在江奕宸看來,卻成了另一種情趣。


    江奕宸悶笑一聲,微涼的唇順著慕綰綰的唇角滑至白皙的脖頸。


    “啊~~~”


    慕綰綰的脖頸處冷不丁傳來劇烈的疼痛,伴隨著持續酥麻的吮吸感。


    “這是本座的專屬記號,多好看!”


    江奕宸在黑暗中欣賞著自己的傑作,這才心滿意足地鬆開了慕綰綰。


    這是什麽惡趣味!


    “江奕宸,你嘬出這麽個印子,我明天怎麽見人啊!”


    慕綰綰一個側身,對單手支頤靠在枕頭上的江奕宸嗔怪道,同時連忙用手蓋住了那張讓自己意亂情迷的臉。


    感覺怎麽不像是做夢!


    可這張過於偉大的臉,再這麽看下去自己鐵定會犯錯!


    “剛好,本座就是想讓所有人知道你是本座的人!”


    江奕宸用手將覆在自己臉上的那隻手輕輕移開,臉上並無半點嬉笑之色。


    “若在舊時,你這個年紀早已為人婦、為人母了……”


    “對不起帝君大人,本姑娘可是生在新中國、長在紅旗下,你的那套婚姻觀在當今社會可是要吃牢飯的喲~”


    清醒過來的慕綰綰明知不是夢,可她望著江奕宸那雙魅惑的寒眸,還是感覺深深陷了進去,隻是言語間還在強裝淡定。


    “本座自然知曉,現在的女子年滿雙十方可婚配……本座等你!”


    我去,這家夥竟然連這都知道,他該不會還專門研究了《婚姻法》吧!


    慕綰綰一臉黑線,剛萌生出的旖旎氣氛就被江奕宸一本正經的口氣破壞殆盡。


    “好好好,既然咱們暫時不能婚配,那就先乖乖備考吧……帝君大人,小女子能安歇否?”


    慕綰綰隱下心底的波瀾,故作輕鬆地調侃了一句。


    “嗯,你睡吧,本座明天要跟他們迴老家過年了……”


    突然江奕宸起身伸手向慕綰綰耳邊一探,惹得慕綰綰心又漏跳了一拍,以為又會是什麽親密舉動。


    結果,江奕宸隻是拿起了掉落在枕邊的古風人偶,在空中繞指一點便化成了一條銀色項鏈。


    人偶吊墜精巧別致、栩栩如生。


    “情急之時不必念寶誥,隻需默念本座的名字即可!”


    江奕宸親手幫慕綰綰戴上吊墜加好護佑神印,想起她曾抱怨寶誥冗長繁複,便有些無奈地做出了妥協。


    “江奕宸,我值得你這麽保護嗎?”


    慕綰綰不確定地望著與自己同枕一處的江奕宸。


    “當然……”


    清冽而低沉的聲音在黑暗中響起,慕綰綰隨即被江奕宸緊緊擁入他微涼的懷中。


    額頭落下輕輕一吻。


    恍惚間,慕綰綰緊靠的堅實胸膛傳出陣陣微弱的心音,弱到就像是種幻聽。


    他,怎麽可能會有心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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