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還真是個光怪陸離的世界啊!


    繁華的城市隨著夜幕降臨,在炫目的霓虹中上演起一幕幕燈紅酒綠、亦幻亦真的極樂崇拜。


    與肅穆古樸、清幽靜謐的城隍廟隻隔一條街,卻是這紅塵中奢靡紛亂的銷金窟。


    與其他早已漸漸安靜下來的商業街區不同,這裏作為城市地標性的網紅酒吧一條街,反倒是越夜越美麗、越夜越瘋狂!


    遠遠望去高樓門頭林立,大大小小、風格迥異的酒吧不下幾十家,而生意最為火爆的當屬臨街位置最佳的繆斯,他家門頭巨大的爍金logo百米之外都能清晰可見,入夜後更是人聲鼎沸、客人絡繹不絕。


    酒吧門口有不少身材健碩的黑衣安保輪流巡查,時不時有些打扮入時、妝麵精致的女生出入,也有不少唿朋引伴、勾肩搭背、跌跌撞撞一同離開的男男女女。


    斜斜掛在天邊的那彎明月,好似看透了這一切癲狂下的虛妄,用慘淡的白亮來慰藉每個人心中僅存的掙紮。


    無力而不甘。


    夜風襲過,吹得城隍廟高大牌樓上一臉惆悵的彌紗白衣微動,顯得她單薄的身形愈發孤寂。


    好像傍晚送走綰綰後自己就一直坐在了這裏,看著夕陽西下,又看著明月東升,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在這裏坐了多久。


    久到不知道自己究竟是誰,又該歸於何處……


    如果綰綰說得都是真的,她隻能看見神仙,並不能看到鬼怪,那自己這又算是怎麽一迴事呢?


    不是死去的遊魂,那還能是什麽?


    難道還真是跟那個北太帝君一樣,自己也是下凡曆劫的神仙?


    可好像也不對啊!


    綰綰說江奕宸親口告訴過她,神仙曆完劫就會立馬歸位,可自己一命嗚唿後,也沒見有什麽祥雲繚繞、仙鶴引路、步步生蓮之類的成仙之景啊,反倒一天被異界的那些魔使追得四處逃竄、無處安身。


    就算死了,自己的記憶也僅保留了凡間的部分,並沒有想起什麽前世之類的事!


    怎麽看自己也不像是個神仙!


    哪有神仙被逼到走投無路,隻能靠寄人籬下過日子的?


    若不是謝必安,自己可能早被那些魔族的宵小吞了魂魄、泯滅於世了吧。


    對呀,如果自己不是神仙,那為什麽會從心底排斥去冥界的事呢?


    早點輪迴轉世,聽起來也是個挺不錯的選擇!


    難道真是被自己那個運氣太差的執念絆住了,還是說自己高考的心願未了,或者……是自己潛意識裏害怕忘記綰綰而抗拒……


    咦?!


    什麽時候未成年都可以進酒吧了?


    而且還這麽囂張,明目張膽地穿著七中的高中校服!


    不過,怎麽看起來這麽眼熟呢?


    哎呀,看我這豬腦子,這男生不是下午才見過嘛!


    跟慕綰綰穿一樣校服、一同坐車離開城隍廟去學校的那個男生……


    彌紗略加思索、拍了一下自己腦門。


    天大地大,八卦最大!


    完了再想自己是誰的問題吧,先整個這有意思的事樂嗬樂嗬吧!


    本來還在幽怨自憐的她,看到這個背著書包、氣勢洶洶從繆斯酒吧大門裏衝出來的高個子男生,突然整個人就來了精神。


    好家夥,這男生跑得還挺快啊!


    該不是傳說中的那種極品男高體育生?!


    嘶哈嘶哈……


    彌紗一下兩眼放光、饒有興致地抻著脖子,居高臨下地遠遠望著那個男生逃跑的行動路線。


    隻見他身形靈活、跑位迅捷地在小巷中穿梭,才不過拐了三個巷口,便把後麵一路窮追不舍的黑衣安保遠遠拋在了身後。


    最終,他順利跑出了巷口,攔下一輛出租車揚長而去,不知去向。


    這身手可以啊,看樣貌、看身形,也是相當不錯呢!


    北太帝君……怕是遇上對手了。


    這男生,八成對慕綰綰有意思!


    他看綰綰的眼神,還有對綰綰說話的口氣,就是傻子都能看出四個大字:我喜歡你!


    不過,作為一個未成年這麽晚了還在酒吧出沒,這男生品行應該不太好吧!


    再說了,他們不是馬上也要期末會考了嘛,這麽不把學習放在心上的隻會是兩種人——


    要麽是超級學霸,要麽就是超級學渣!


    “小娘子,在看什麽呢?”


    一個白色身影悄無聲息地翩然落在正看得興起的彌紗身邊,不等彌紗出聲他便很自覺地坐在了彌紗身旁。


    “還能看什麽,在看這個已經與我無關的花花世界唄!”


    小娘子!


    彌紗一聽這個獨一無二的叫法,不用看都知道來的是誰。


    她放空了視線,雙手撐著下巴、眼睛依舊望著遠處那片燈火闌珊的世界,瞬間跟霜打的茄子一樣無精打采地說道。


    這個男生的事,得趕緊找機會跟綰綰先通個氣,免得她到時候吃虧!


    “唉,說來也好笑,以前天天發愁自己是個大近視眼,離了隱形眼鏡活不成!現如今嗝屁了,反倒能將眼前這個世界看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


    彌紗輕嗤一聲,故作輕鬆地調侃著自己。


    “還真是挺諷刺的!”


    白無常聽到彌紗這番話,他慘白的臉上浮起一抹愧疚,忍不住伸出手輕輕虛攬著她,拍了拍肩以示安慰。


    “你現在沒了凡人肉身的束縛,神識已然恢複如初,六感自然不同於以前了!”


    “神識?!”


    彌紗突然好像抓到了什麽關鍵詞,她猛地迴頭盯著白無常,想從他那張略顯陰鬱的俊臉上瞧出點什麽名堂。


    “啊~~~嗯……就是意思你如今更自由了,你可千萬別想多了!”


    也不知,是不是彌紗盯得白無常心中發慌,反正一向牙尖嘴利的他突然說話就打起了磕巴。


    有問題,絕對有問題!


    這家夥肯定有什麽事瞞著我!


    “謝必安,今天慕綰綰可來找過我!”


    彌紗頓了一下,接著緩緩吐出五個字:“說我不是鬼!”


    果然,安安知道!


    她看到白無常先是一愣,接著又是一副欲言又止的表情,便刻意避開他那雙暗光閃爍的銀眸問道:“那你說,我到底是什麽?”


    不好,她連名帶姓的喊自己了……


    若是繼續瞞下去,以後當她知道了真相,恐怕自己再想帶她迴冥界,就更難了!


    彌紗這種單刀直入、毫不避諱地問法,一時間讓白無常有些不知如何應對,心中自是一番天人交戰。


    告訴她實情,好怕她又再一次逃離自己。


    不告訴她吧,那對她而言將又是一次欺騙,自己更是錯上加錯。


    哎~


    女人心,海底針啊,七爺我也是太難了……


    “我曾找過崔判看過生死簿,上麵沒有你的名字。”


    白無常斟酌一番,最終還是選了這句不容易出錯的迴答方式。


    “什麽意思?”


    彌紗聽到這個答案後,更是丈二和尚摸不到頭腦。


    “……”


    “這小子的意思就是冥界都管不了你啊,丫頭……”


    不等白無常解釋,一個蒼勁有力的聲音從城隍廟的牌樓下傳來,彌紗和白無常同時往下一瞧,竟是一位鶴發童顏、神采奕奕的老者,他身上穿著一套帶反光條的橘紅色製服,胸前印著鬥大的四個字——


    停車收費。


    “啊,城隍爺爺,你下班了呀,今天收入可還行?”


    彌紗一看是城隍廟的主家賺外快收工迴來了,連忙從牌樓上飛了下來笑嘻嘻地搭腔道。


    恐怕這世上,最接地氣的神仙就是眼前這位城隍爺了吧!


    起碼,是自己見過的神仙中最有人味的神仙了……


    可能因為這位城隍爺前身來自凡間,他懂人間疾苦、明世間百態,一身滿滿的煙火氣,對前來虔誠求願的良善信眾,幾乎都能有求必應。


    因為許願靈驗,逢年過節的香客接踵而至,再趕上旅遊旺季的遊客觀光,廟裏的香火還是相對旺盛,但這城隍爺依舊還是有些自己的小樂趣,在得空體察民情時,喜歡順便掙點小外快貼補廟裏的供奉。


    趕上廟裏香客少,幾乎見不著他老人家的身影,反倒城隍廟臨街的馬路兩旁,常能看到一位精神矍鑠、忙著跑前跑後收停車費的和藹老頭兒。


    “還不錯,周末收入就是能比平日裏多一些!”


    城隍爺朗聲笑道,隨手一揮顯出了自己的本相,身上朱紅泛金的官製蟒袍發著瑩瑩金輝。


    “那是那是……”


    彌紗心裏還惦記著城隍爺剛說了一半的話,就又緊跟了一步,迴眼瞥了一下身後的白無常,低聲問道:“城隍爺爺,冥界管不了的人,都是些什麽人呀?”


    “咳咳……那自然非魔即神嘍。”


    城隍爺背著手咳嗽了兩聲,便再沒了下文。


    “唉,本老爺累了!”


    城隍爺對彌紗說完,擺擺手立馬就消失得無影無蹤,隻剩下呆立於當場的彌紗和神情複雜的白無常。


    這老爺子說話怎麽跟擠牙膏似的,一截兒一截兒的!


    “啊,城隍爺爺,您真走了啊?”


    彌紗衝著空無一人的街麵喊了一聲,卻再無迴應。


    你這小子,追個媳婦兒都這麽磨嘰,看得老夫都快著急上火了,哎!


    一道靈犀伴著歎息在白無常的靈台輕輕劃過,他心中暗自苦笑,伸手扶了扶並無歪斜的高帽,隻能繼續出聲安慰著一臉迷惑的彌紗。


    “想來、是小娘子令謝某一見傾心,相處至今又覺小娘子性情純本良善,那必定是天女下凡……又怎會是魔呢!”


    自己真有這麽出彩嗎?


    突然被冥界堂堂十大陰帥之一的白無常這麽一誇,彌紗心情一下就飛揚了起來。


    “哈!你的意思是說……我是神仙?真的假的啊,小安安,你可別騙我哦!”


    天哪,我是神仙!我是神仙誒!


    這也太不可思議了,自己竟然真的是神仙!


    “言語有靈,神無妄語。”


    看到白無常鄭重地點了點頭,心花怒放的彌紗又是圍著白無常轉了好幾個圈,最後一個滿懷撲進了白無常的懷中。


    “我的小安安喲,既然你這麽喜歡本仙子,那本仙子就勉為其難接受啦!”


    說著,彌紗抬起頭很熟練地用手指勾起了白無常的下巴,幽幽吐出一句話:“誰叫你,長得如此好看又懂我的心思呢!”


    謝必安,之前總覺得自己終究要踏上輪迴,與你並非一路,對你的喜歡總是有所保留。


    如今你既然說我不是鬼,那就管它是不是神仙,反正是不用擔心重入輪迴的事了!


    這樣的話……那我就必須爭取一下了。


    “花開堪折直須折,莫待無花空折枝。”


    白無常聽到彌紗輕聲念出的詩句,他那鮮紅似血的唇,不由得有些發顫。


    原來就算你已不願再記得我,可你對我說過的很多話卻從未變過!


    他望著眼前的彌紗,腦海中浮現出往昔奈何橋上那個眼神清澈、神情篤定的她。


    花開堪折直須折,莫待無花空折枝。


    奴家就是心悅於謝公子,與你是不是白七爺無關!


    奴家唯謝公子不可忘、唯謝公子不可嫁!


    一次、二次、三次……


    每次都一樣。


    每次即為一世。


    “就算我跟你一個是天上仙、一個是地下鬼也沒什麽,隻要我喜歡你就行啦!\\\"


    現在有點想明白自己為什麽不願迴冥界了!


    可能就是怕走上奈何橋、飲下孟婆湯,會忘了眼前的你吧!


    初次見你,我的心就丟了……


    \\\"你就從了本仙子吧,小安安……嘿嘿!”


    彌紗目光灼灼地盯著眼前的白無常,好似半開玩笑地說了一句。


    娘子,這次鬧脾氣跳輪迴井也有一段時日了,你究竟何時才願跟夫君我歸家啊!


    白無常心中暗歎一聲。


    不過這次入世,你的性子倒是比之前更為灑脫開明,看來未嚐不是件好事。


    原來的你,對有些舊事總是無法釋懷……


    當你決意嫁於我、成為無常婆的那一刻起,你放下的不僅僅是凡人的身份,也就意味著放棄了與凡人有關的一切。


    凡人的魂靈,一旦入了陰司都將依律判罰,就算神憫世人亦不可徇私枉法、違背天道倫常。


    哪怕,他是你永遠無法割舍的前緣。


    他的每一世,都會在你的眼裏。


    可他的每一世,卻就此再也與你無關。


    白無常看著眼中愛意濃烈的彌紗,他那總是矯飾嬉笑的狹長吊額三白眼一點點沉靜了下來,眼底的所有情緒再無半點遮掩。


    “小娘子,你喜歡就好!”


    銀月西沉,冷清空蕩的青石甬道上相擁而立的兩個白色身影,腳下一片淺白並無暗影,白無常深情頷首,吻上了記憶中無比熟悉的那張唇,唇齒纏綿、輕語淺訴,自是一番悱惻。


    “謝某,自是娘子的……永遠是娘子的!\\\"


    當你再次想起跳輪迴井的真相時,是否又會跟上次一樣不辭而別?


    我,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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