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麽一轉眼的工夫,綰綰就成了這樣!


    白鶴從地上爬起來,呆呆愣在了羅漢榻前,他看到一束綴滿暗紅色光點的血藤順著慕綰綰的背後一寸一寸憑空快速向上延伸,漸漸顯化出冠蔭碩大的血色樹影。


    原本明亮的花廳很快充斥了大量的靄靄灰霧,身在其中的白鶴感到有無數類似觸角的東西在試探著接近自己!


    \\\"綰綰,你快醒醒!\\\"


    白鶴不斷大聲唿喊著,並快速雙手掐訣,用金光咒逼退了試圖靠近自己的暗紅色霧氣。


    \\\"嘭\\\"地一聲,才向前衝了一步的白鶴竟被自己麵前一道無形的屏障震迴了原地,他腳下打了個趔趄。


    這是什麽鬼東西,怎麽看起來像是異界的禁製法陣!


    綰綰的情況看起來不太妙!


    身處禁製法陣中的慕綰綰虛浮於半空,大大張開的手臂猶如連接著血藤樹的樹枝,汩汩汲取著不停閃爍的暗紅色光點,整個人身上鍍上一層薄而透亮的血光。


    她緊閉雙眼、微微仰起頭,深吸一口氣舒展雙臂成太極陰陽式,右高左低劃出兩道半弧血炁收於胸前,口中念念有詞、手指翩躚如蝶結出一個白鶴從未見過的繁雜手印。


    雖不知綰綰究竟發生了何事,但直覺告訴自己,綰綰她正在做一件極其兇險的事。


    \\\"綰綰,快停下來!\\\"


    白鶴又大喊了一聲、依舊無人應答,卻見慕綰綰手腕上的黑曜石手鏈突然衝破了銀色封印,迸發出刺眼的光亮後爆裂成了無數粉末,紛紛飄落。


    手鏈釋放出的濃重黑氣頃刻間覆蓋了原本花廳內隱隱透著暗紅的灰霧,湮沒了整個空間。


    得抓緊時間衝破這道禁製屏障,不然綰綰要有大麻煩了!


    “咳咳咳……”


    白鶴被黑氣嗆得連連咳嗽,他揮揮手想要驅散眼前擋住自己視線的霧障,結果發現並無半點兒效果。


    於是,他右手中化出銀光閃閃的太玄長劍徑直向前一劍劈下,可惜用了十足力道的冰藍色劍氣,卻隻是勉強劃開了一道極小的細口子,隨即就被濃烈的黑氣所吞噬。


    不過,也就在劍氣撕開黑氣一道口子的瞬間,白鶴看到禁製法陣中大量的黑氣正源源不斷地侵入慕綰綰的眉心印堂處。


    不,不是侵入!


    而是——


    汲取。


    \\\"綰綰,你在做什麽?快停下來、停下來!


    白鶴心中大亂,他一遍遍喊著、一次次舉起手中的太玄向那道無形的屏障劈砍著,眼眸漸漸變得赤紅。


    “白鶴,今日之事與你無關,本元君也無心傷你……此處氣場會對你的神識有影響,待久了你便會走火入魔,你……還是快走吧!”


    微微透著暗紅色亮芒的黑氣中幽幽傳出一個女聲,清淺婉轉卻堅決肅然。


    綰綰她從來都不會用這種語氣跟自己說話……


    這定是師尊提過的那個與綰綰三魂歸一的素女元君。


    不好,綰綰被奪舍了!


    “你根本不是慕綰綰……素女元君,你把她怎麽樣了!”


    白鶴提劍直指霧靄中那個離自己越來越近的女子身影。


    \\\"既然知道是本元君,那你還不退下!\\\"


    隨著那道清麗幽婉的女聲靠近,白鶴感到一股巨大的壓迫感撲麵而來,自己完全動彈不得半分,而原本緊握在手中的太玄長劍也頹然喪失了劍氣、被迫散去劍形。


    女子的身形慢慢在濃烈的霧靄中顯出了清晰的輪廓,她不費吹灰之力,便穿過了那道無形的禁製屏障。


    白鶴膝下一鬆,單腿跪在了地上。


    \\\"她?她因本元君而生,本元君又豈會對她如何!倒是你……”


    白鶴抬頭死死盯著站在了自己麵前、居高臨下的女子。


    素女元君的法力竟如此強大,自己……根本站不起來!


    慕綰綰還是慕綰綰的樣子,可人已經不是自己熟悉的那個人了!


    方才充斥於周身的黑氣不知何時漸漸淡化,眼前這個已被素女奪舍的慕綰綰眉間隻是多了一點暗紅發黑的朱砂痣,平日裏黑亮通透的眸子也蒙上了一層厚厚的赤色陰翳,整個人有種莫名的妖異之感。


    危險且致命,卻惹得人絲毫挪不開眼。


    “白鶴,你還真不虧是她的……好師兄啊!但凡當年紫微師兄能對本元君再多點嗬護,本元君也不至於因愛生魔、成了那天地不容的煞神!\\\"


    輕語爾爾、淺息徐徐。


    當花廳內最後的一縷黑氣也被那眉間的朱砂痣吸收殆盡後,她唇邊綻放出一個淡淡的絕美笑容。


    隻見她朱唇微張、一顆金色的丹藥從口中吐了出來。


    “可惜了……”


    素女望著手中的定神丹,輕歎一聲。


    定神丹固神鎖魄、消弱魔煞之炁,但若是慕綰綰這身舍陰差陽錯被此金丹固成了自個兒的神識,那可真就麻煩了~


    畢竟自己隻是想幫她一時,並非想長久奪了她的舍。


    所以,這丹藥吃不得!


    那日北天帶慕綰綰重遊凡間故地時,自己就曾被他利用手鏈中的自身元神逼迫現身,而後他又多次遊說自己,希望自己奪舍慕綰綰以便重獲煞神之力。


    可惜最終還是被自己拒絕了!


    雖說與慕綰綰共生不過短短七八日,但自己還是真切感受到了慕綰綰的幸運。


    同樣是尊神眷顧,慕綰綰她始終被北太帝君一心寵愛、嗬護備至。


    這是自己曾經渴求,但永遠都無法實現的夢。


    因為自己的存在本就是原罪,紫微他自然也無法真心相付。


    慕綰綰與北太帝君兩人彼此愛惜有加,還真是羨煞自己,這比起當年自己的愛而不得,何其有幸!


    有意思的是,因北太帝君是紫微依照他的本相所顯化,通過慕綰綰與北太帝君的元靈血契自己還發現了一些有趣的事,而這些點點滴滴正是當年隻有自己與紫微兩人方知的小秘密。


    甚至冥冥之中,自己殞滅時碎裂的元神竟也選了陰景天宮內室臥房窗下的一株曼珠沙華做了靈胚。


    千年前的冥界,還沒有那一大片一大片影影綽綽、豔紅似血的曼珠沙華。


    那年自己墮入魔道後負氣衝入冥界,一怒之下燒盡了自己曾經親手種在黃泉邊的月見草後,紫微他一人種下了曼珠沙華——


    他不僅把曼珠沙華種在了黃泉邊,還種在了陰景天宮內室臥房的窗下,乃至整個冥界。


    至此以後,曼珠沙華便成了冥界這個暗色世界中唯一怒放的花,哪怕後來戰亂迭起,他也拚盡全力護住了這片如火似血的花海,無意間為自己留下了後路。


    曼珠沙華,花葉永不見。


    是炙熱無盡的愛戀,也是永生永世不再相見的絕戀。


    因緣業果,嗟歎蹉跎。


    可惜……已然錯過!


    從遇見紫微的那一刻起,便是自己宿命的開啟。


    可惜紫微從來都隻是按他自己的章法行事,無論自己心意如何,命運也無法被改變。


    這一點,是自己在紫霄如意中陪伴他的六百多年中才漸漸了悟的。


    他的在乎,永遠都埋得很深、很深。


    對任何人皆是如此!


    不過細微之處見真章,紫微他貌似也並不是真得像表麵上那般無情——


    起碼在慕綰綰和北太帝君這件事上,他留下了希望……


    一個是生於曼珠沙華的花靈。


    一個是守護冥界的北太帝君。


    這一切的一切,都是他在為自己這個煞神謀一個未來,一個自己畢生在追求的未來。


    為此,他不惜忤逆天尊、冒險做出了逆天之舉!


    一步錯算,便是仙途盡毀。


    唉,是自己明白得太晚……


    如今北天已經妄圖通過他祭於手鏈中的自身元神操控自己、從而獲取煞神之力,若是真想守護住慕綰綰她的仙家命格,自己也隻能冒險試一試了!


    雖說慕綰綰與自己同源共識,可她的身舍實在太差,根本無法承受體內的煞神之力太久!


    若是她的身舍崩壞,自己與她融合後的元神消散,那煞神之力便會隨之轉移到北天體內。


    畢竟這六界之內除了自己,也唯有他才有資格襲承煞神之力。


    就以他對九重天近萬年的積怨來看,若是他擁有了煞神之力,定會再次掀起一場大戰!


    倘若無法阻止他,那當年自己的殞滅身死,又有何意義……


    當務之急,必須盡快找到一個更好的靈殼把慕綰綰身舍內的元神融進去!


    反正眼下自己重獲煞神之力,僅憑一人即可完成三魂歸一,不過那個合適的靈殼——


    那、就是你了!


    素女的腦海中閃過一個紅衣女子的身影。


    我的好妹妹啊,你可是與本元君同根而生的萬年並蒂金蓮,姐姐我泯滅於世的這六百年,你倒是一如往昔的風光!


    今日你對慕綰綰三番五次地試探,甚至還敢用月見草來羞辱本元君,想來還真夠大膽張狂!


    既然你如此想挑戰本元君的底線,那就新賬舊賬一起算,索性就此做個了結吧!


    至於你的靈殼,到時候就當給本元君贖罪了……


    “你、你……這丹藥是給綰綰吃的,又不是給你素女元君吃的,你憑什麽把它吐出來!”


    白鶴見素女吐出定神丹時臉色一變,一時神情激憤。


    這可是太一尊神萬般難求,可助仙者修行時固神鎖魄、防邪魔侵損本元的神品金丹啊!


    “素女啊,你抓緊時間!本君的這禁製法陣在九重天上撐不了太久,方才你的動靜也太大了……”


    一聲傲嬌的陌生男聲在白鶴身後響起。


    我滴個老天爺啊,這都是些什麽事!


    這屋裏幾時又多了個人?!


    白鶴本就有些氣急攻心,眼下又是一驚。


    \\\"這小白鳥看到的東西太多了,留不得!\\\"


    背後偷襲,無恥小人!


    還未來得及迴頭看清是何人,白鶴的脖頸上就被一條森森泛著黛藍色流光的長鞭死死纏住。


    力道之大,下手狠絕。


    此人身上的魔煞之炁……


    天呐,異界的魔族都混進金母娘娘的蟠桃壽宴了,師尊他們怎麽就沒有一個人察覺啊!


    完了,今日自個兒要交代到這兒了……


    白鶴眼前發黑、身子一軟便倒了下去,在失去知覺前,他隻瞥到一角華麗的赤色繡金火焰紋樣的衣袂從身後繞到了自己身前。


    “南天,別傷及無辜……\\\"


    素女輕輕搖了搖頭,提醒了一句南天魔帝。


    切,那小白鳥又沒死,你這是著得哪門子急啊!


    本君下手自有分寸……


    \\\"隨你……反正本君也隻是受人之托!”


    南天魔帝冷哼一聲,他收了手中的長鞭、踢了一腳躺在地上毫無動靜的白鶴,這才抬眼望向素女。


    這張臉!


    這是自己第一次看清這張臉的長相……


    確實是之前一直站在兄長大人身旁、永遠麵紗半覆的那張臉……


    這眉眼,太熟悉了!


    南天魔帝用手虛虛擋了一下素女的下半張臉,然後滿臉難以置信地垂手、向後退了兩步。


    兄長大人隻是說過慕綰綰與素女長得一模一樣,可他從未告訴自己,慕綰綰的臉竟然是這張令人驚心動魄、見過一次便永生難忘的臉!


    後悔當年沒早一點扯下這麵紗,這樣可能很多事的結局都會不同!


    \\\"你……\\\"


    麵對這張驚為天人的臉,南天魔帝竟一時語塞,他突覺嗓子發幹,不由自主地清了清嗓子。


    “受人之托?哼,怕不是北天那家夥吧!”


    素女眉眼一眯,仔細盯著有些失魂落魄的南天魔帝。


    “南天,你的禦魔總真靈符明真呢?你這一身的魔煞之炁掩都掩不住,怎敢冒險假扮鳶蘿?若不是那北太帝君因慕綰綰之事亂了心神,豈會發現不了你的破綻!”


    這金母的蟠桃壽宴舉辦了萬萬年,卻從未正式邀請過異界的魔族,哪怕是五方魔域之尊。


    這南天突然出現在這兒,還故意搞出些事情,先後支走了北太帝君和夜昀,他究竟在謀劃些什麽?


    方才自己被北太帝君強喂定神丹時,就察覺到一絲頗為熟悉、微不可察的異界魔煞之炁在緩緩靠近,沒想到等來的竟是南天。


    隻是平日裏焦不離孟、孟不離焦的兩人隻出現了一個,那就有些反常了!


    此時此刻的北天,他又在何處?


    這才好不容易安穩了五六百年,難不成異界又想攪亂兩道的秩序、再生三界戰亂?


    一想到這種可能,素女心中甚是焦急。


    無奈自己此刻才奪舍不久,元神尚且不穩,再加上之前在玉樓玄台的大殿之上因自己動怒、被北天逮到機會控製了自己,在反抗中自己遭到了魔煞之炁的反噬,還引得煞神之力四溢。


    為了安全起見,自己隻得將慕綰綰再次封入內景深處。


    可她這身舍……實在是不堪重用啊!


    留給自己的時間不多了,得早點見到玄女才行……


    “……哈,多年不見,素女你說話還是如此犀利!之前本君總是不解兄長大人為何一心牽念於你,今日得見真容,才算是明白了其中緣由……\\\"


    南天魔帝正了正神色,對素女說起話來竟然一改之前的尖酸刻薄,還耐心解釋了起來。


    \\\"……本君的明真在銀靈子手裏……噢,她剛傳音迴來說玄女已去了後山的蟠桃園。”


    這南天為何對自己的態度突然大有改觀,莫不是又想像以前那般設計害我?


    好像……如今的自己也沒有被他加害的必要了!


    銀靈子都來了,那看來今日這瑤池來的異界魔族不止南天一人……


    \\\"嗨,你放心去,本君不會誆你的!是兄長大人他知曉你奪舍後定會去找那玄女尋仇……本君隻是幫了個小忙罷了!\\\"


    原本是兄長大人想幫你,本君才難得動了點小心思。


    不過眼下本君見過了你,也就算是誠心想幫你了!


    南天魔帝正說著,起手在白鶴身上施了一個縛地術,隨即他轉身拉開花廳的門繼續說道:“素女,你的事本君不便插手……反正此刻紫微和他家的那個臭小子應當都被傳話力士絆住了,你自己看著辦吧!\\\"


    “北天他人呢?”


    素女想到方才南天魔帝假扮鳶蘿時有提到過冥界的字眼,心中直覺將有大事發生。


    \\\"冥界是不是出事了!\\\"


    她迅速凝神聚氣、熟練地化出紫霄如意劍形握在手中,抵住了正要打算離開的南天魔帝後背。


    \\\"拜托,本君還要趕去處理那兩個麻煩的女官呢……素女你難得奪舍重生,千萬別再辜負我兄長大人的一片苦心了,你好自為之吧!”


    南天魔帝並未告知素女有關北天魔帝的下落,隻是難得耐心地又勸說了素女一句。


    這南天越是迴避,就證明北天越有問題!


    素女心中起了一個不詳的念頭。


    不行,事有輕重緩急,就算天塌下來也得先找到玄女,不然一切就真得來不及了……


    眼下首當其衝必須解決的事,便是這慕綰綰身舍的問題。


    隻要煞神之力牢牢掌握在自己手中,其他問題都算不得問題!


    素女再無阻攔,隻是散去了手中的紫霄如意、緩緩垂下了肩。


    “蟠桃園……”


    她口中喃喃自語道,任由南天魔帝走出花廳,從月洞門中消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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