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界之上,眇眇大羅,上無色根,雲層蛾峨。


    大羅之境,無複真宰,惟大梵之炁,包羅諸天。


    媧皇宮正殿後的廊亭玉柱上蔓藤叢生,星星點點綴著如鈴的小花,花心晶瑩純白、泛著骨瓷般透亮的光澤,花瓣的邊沿暈染著深淺不一的淡金色、渾然天成。


    朵朵九瓣金蓮鮮活玲瓏,印刻在白玉色的地磚上,若是赤足踏上,也是溫潤無比、宛若步步生蓮。


    雲頂上白玉為壁、水晶為簾,鮫綃輕紗羅帳逶迤傾瀉,風起綃動如墜雲幻海一般。


    帳下羅漢榻上橫臥著眉如小月、眼似雙星、法相慈善的女媧娘娘,她身披金箔色天衣、腰束隨身素色羅裙,赤著一雙腳,寶冠輕攏烏發、單手支頤靠著白玉抱香枕,手握坤陰鏡、神態莊嚴雍容,麵若白玉自帶笑,朱唇輕勾一點紅。


    自女媧娘娘煉五彩石補蒼天後,人界便四極正、淫水固,冀州平、蛟蟲死,顓民生、無妄災。


    蒼生各有命數,作為創世之神的她也不想再過多幹涉人界之事,便將自家仙府媧皇宮遷至三十三重天外的錦繡洞天,協助元始天尊掌管二族的姻緣運數。


    元始天尊,又稱玉清紫虛高妙太上元皇大道君,六界中二族的諸位掌事帝尊皆由他本元罡炁所化,同本同源隻是神職有所不同。


    混沌初開之時,他居於人界昆侖玉虛宮幫九重天協管凡人修仙事務,後因授權神諭居於九重天的先天神隻管轄天、地、人三界大局已定,便功成身退將自己的仙府遷至三十三重天外的大羅洞天,命為“玄都玉京”,而玉虛宮則成了他在凡間的最大道場。


    一時間,與他同期的全知全能大尊神們也紛紛效仿,先後將自家仙府遷去了三十三重天外的大小洞天,不再輕易過問六界事務。


    而六界中除天、地、人三界外的異界,則是以魔族勢頭最盛,妖界一向式微,要麽屈從於魔族、要麽隱匿在人界。


    再說迴這六界之中的姻緣運數,還真是一言難盡,就算自己有心想要撮合二族注成姻緣冊,也著實太難了——


    拋開三十三重天外的那些上古神族,單說九重天上的各路仙家尊神,皆為修行證道一心隻求清淨,而異界的魔族雖也同求大道但獨好自在隨性,更是受不得半點情愛牽絆,隻以法力論高低。


    清心寡欲、無情絕愛,又無須如同人界那般依靠陰陽交泰孕化延續本元,這兩族的姻緣運數自是無從談起,偶爾難得一見、還大多落個情深緣淺,令人唏噓。


    這萬萬年來,真正能向媧皇宮求注姻緣冊的愛侶,更是寥寥無幾。


    難得今日一大早又來了一位……


    “有點兒意思。”


    女媧娘娘若淺似無的聲音伴著幾絲慵懶的笑聲,從晶瑩剔透的水晶珠簾中悠悠飄了出來,引得侍奉在榻後的騰蛇更是抻長了脖子。


    能讓娘娘瞧上眼的仙家尊神,實力應當不弱吧!


    時隔近千年,好不容易又盼來一位登天柱求姻緣信物的仙家尊神,娘娘還把坤陰鏡幾乎擋了個嚴實,幸好自己脖子夠長,還是能偷瞄到不少鏡中的景象。


    記得上次同樣是來求姻緣信物的那位仙家尊神,眼看馬上就要登頂,結果闖到最後一道關卡功虧一簣、铩羽而歸,著實令人扼腕歎息。


    今日一見這北太帝君,竟與當年那位仙家尊神有八九分神似,若不是一個玄衣、一個紫衣,還真是恍如一人。


    不知,這個北太帝君此番闖關的結局又會是如何……


    騰蛇又悄悄往水晶珠簾處挪了挪,他那青灰色的眸子就絲毫沒離開過女媧娘娘手中的坤陰鏡,生怕錯過鏡中人一丁點兒的動作。


    “阿騰……北太帝君到哪了?”


    他正看得津津有味,一聲貼耳的輕柔聲音突然冒了出來,腰間還被人暗戳戳地用手指搗了一下。


    “他已經過了冰刃、寒潭、雪獸和金鵬……”


    阿矖她迴來都不先通報一聲,還真是仗著娘娘的寵愛不守規矩。


    騰蛇連頭都沒迴,隻是壓低了聲音說著自己看到的情形。


    “哇,不愧是仙界天資卓絕、俊美無儔的北太帝君啊,我剛把他帶到昆侖山天柱腳下便馬不停蹄地往迴趕,生怕漏掉什麽精彩的場麵……”


    才從昆侖天柱趕迴來的白矖一聽江奕宸連闖四關頓時激動了起來,她那漂亮的銀瞳星光點點、異常閃耀。


    “沒想到他通關的速度這麽快……唉,緊趕慢趕還是錯過了不少!”


    白矖噘著嘴扯住騰蛇身上的銀色簡衣,有些遺憾地說著,而眼神已經飄向了女媧娘娘手中的坤陰鏡。


    “嘶……本神君比他也差不了多少!”


    騰蛇一見白矖那興奮急切的模樣,有些吃味地吐了下猩紅的信子、冷哼一聲。


    “小氣扒拉的家夥……六界就數你最好、最稱我心啦……這下可否順了夫君大人的心意~~~”


    白矖輕瞥一眼、用肩膀磕了一下醋意濃濃的騰蛇,她那嫩如白蔥般的柔荑輕輕握住了騰蛇的手撒嬌道。


    哼,這還差不多!


    騰蛇傲嬌地擰了下腦袋,反手一把攬住白矖的水蛇腰,兩人相視一笑、同時轉頭望向了女媧娘娘手中的坤陰鏡。


    蜃龍上神在昆侖天柱設下的九重幻境,亙古不變。


    每層試煉的難度,因接受試煉者心境的魔障不同,難易有所不同。


    幻境前四層以體魄考驗為主,後四層則是由娘娘身邊的四大護法神獸分身逐層把守,麒麟和白澤為先,阿騰與自己為後,分別從仁義禮智四個方麵出題,對試煉者進行德行品質的考量。


    這些對於由紫微大帝顯化的先天神隻北太帝君來說,應該並非難事,頂多也就是拖延一些時間罷了。


    隻有這最終的第九層——


    那可是由最善於揣摩心思、幻術萬千的蜃龍上神親自把守……


    白矖轉迴心思,見許久未有動靜的女媧娘娘看著坤陰鏡中的江奕宸,神情微凝。


    鏡中的江奕宸身上衣袍多處破損,混著銀點星芒的黏稠血漬染上了暗金龍紋玄色外袍,他腳下所過之處蹚出兩條長長的血印,蒼白的臉上劃破了好幾道血口子,那些飛舞的墨發有幾縷掛住他的睫毛、黏在了傷口上。


    與那種淩亂的破碎感相悖的,是他此時眸底燃起的熊熊烈焰,暗金色的瞳線正翻騰著陣陣洶湧。


    “快一千年了,該來的總歸會來……”


    女媧娘娘輕歎一聲、妙音珠璣,起身用手輕輕一揮,將坤陰鏡懸於半空、放大如月輪。


    她微微瞥了一眼虛處,輕言道:“你們兩個呀,都多大歲數了還是如此愛看熱鬧……唉,那就都一起過來吧!”


    “謝娘娘!”


    聽女媧娘娘這麽一招唿,白矖頓時眉開眼笑,她捂著嘴哧哧一笑便扯住了騰蛇的手,繞過羅漢榻輕巧地快步跑到女媧娘娘身前,兩人席地而坐。


    上次那位紫袍尊神就沒過得去,可惜了!


    希望這次北太帝君能順利拿到姻緣信物,這樣……六界之中就又能多一對神仙眷侶了!


    想到這裏,白矖下意識偷瞄了一眼自己身旁的騰蛇、抿嘴淺淺一笑,用雙手攬住騰蛇的胳膊、順勢歪頭靠了上去。


    北太帝君,你一定要為了自己的幸福,堅持到底啊!


    她仔細端看起坤陰鏡中那個在風雪中不斷磨礪前行的玄衣試煉者,心中多了一絲期待……


    》〉》〉》


    又是一道白亮如晝的光芒,眼前的景致再次起了變化。


    周而複始已經八次了。


    江奕宸冰冷如玉的麵龐平靜如斯,隻是臉色異樣蒼白、氣息有些紊亂。


    沒了法力神通,這血肉之軀應付起來……著實有些力不從心。


    原本對冥界煉獄的刀山火海早已司空見慣,可今日與這天柱幻境中的冰刃寒潭相比,根本不值一提。


    至陰勝陽,物極必反。


    整個空間裏隻有一條窄如懸木,幾乎稱不上路的小道隱約通向白亮的出口,遍地皆為大小不一的冰淩蓮花,四周充斥著比烈焰還灼燙的寒冷感,在這個泛著冰藍色的極寒之地,心中不時會想起她的模樣,唇角總是控製不住地上翹。


    無風,寂靜。


    每邁出一步,腳下步步生蓮。


    在沉重的唿吸聲中,不斷傳來冰淩刺穿鞋襪直達雙腳皮肉時的“撲哧”聲。


    聲聲清晰、步步如錐。


    腳下鮮血汩汩而出,大片的嫣紅浸染了地上晶瑩剔透的冰蓮,猶如曼珠沙華一般妖豔。


    而那種徹骨的刺痛和冰冷感,迫使自己寸步難行。


    時間漫長而無盡。


    生不得,死不就。


    可自己絕不能就此停歇半步,為了心中所求,必須一直走下去……


    感受不到時間的流逝,直到體內的最後一滴血也即將流盡,才遙遙看到一團虛無的光亮。


    正當江奕宸拚盡全力伸手去抓時,眼前驟然閃白,須臾間轉化了場景。


    隻是自己尚未來得及喘息,四麵八方便衝出了鋪天蓋地的雪獸和金鵬。


    這些龐然大物不斷地從天上俯衝、在地上追趕,自己在與它們不停地近身纏鬥和躲避中,之前擁有法力時從不知疲倦的身體,開始出現了嚴重的體力透支。


    那種力竭的絕望,沒頂而至。


    倘若闖關失敗,自己是否還能全身而退,女媧娘娘她並未告知。


    若是就此再也見不到綰綰……


    不行,本座一定要活著走出去!


    江奕宸情急之下,記起自己曾在凡間時精通的兵法和搏擊之術,便果斷避其鋒芒、放棄一味地蠻力對抗,盡量迂迴周旋減少自身的消耗,最終利用雪獸與金鵬之間的進攻衝突、引其兩敗俱傷,自己才算落個僥幸過關。


    直到後來麵對逐層守關的麒麟、白澤、騰蛇和白矖時,那些白色雪獸和巨大金鵬的殘影還在眼前揮散不去,依舊心有餘悸。


    以凡人之軀命抵神獸,才知何為逆天之舉。


    無上的能力和過人的運道,真是缺一不可、才方能成事!


    相比之下,後麵女媧娘娘那四位護法神獸單靠腦子的關卡,自己反倒覺得沒什麽難度,很快便順利通關了。


    好歹本座也是高坐於冥天子殿六百年之久、閱盡無數生死的北太帝君,為人處事還是自有一番能耐的!


    江奕宸眉尾飛揚、麵容清冷俊逸,他垂眸闔眼、調息運氣,潔白的雪花片片落在了肩頭,轉眼便在玄色衣袍上結出了一層似甲的薄冰。


    依白矖神女所言,此處應該就是天柱幻境的第九層了!


    江奕宸緩緩睜開雙眼,目之所及皆為白霧,氤氳蒼茫、前路未明。


    每過一關、更上一層,幻境中的風雪便會削弱一些,眼下這一層的風雪早已不及在山腳時的那般凜冽,四周偶有祥瑞乍現,而位於正北方虛空的補天台已顯露出輪廓。


    看似近在咫尺,卻實則遙不可及。


    若能通過蜃龍上神把守的這最後一道關卡,自己就能順利登上補天台了……


    江奕宸仔細察看著四周,他將長劍碧落往雪地上一插,把左手的銀鏈全部順著手腕纏住緊緊攥於手中,一切準備妥當後,這才又將碧落從雪地中拔出抖了抖。


    奕宸……


    正當起手揮劍破霧之時,一聲熟悉且淡淡的女子唿喚聲突然從身後響起,他扭頭順聲冷冷尋去,看到離自己十步之遙的地方漸漸漫起了淡紫色的霧氣。


    這,就開始了嘛?!


    知道本座心中最在意之人非慕綰綰莫屬,這蜃龍上神就想利用她的聲音蠱惑本座?


    若是這般,那也太小瞧本座了!


    殊不知正因本座心悅於她,更是痛恨用她來牽製本座的任何手段。


    哪怕隻是幻境,亦然不可!


    江奕宸冷哼一聲,寒涼的眸中霎時起了冰霜,他緊了緊手中的碧落,向前一點點推進。


    但是那些淡紫色的霧氣不退反進,竟然直衝江奕宸的麵門而來,縈繞不散。


    “北陰,你如此執迷不悟,竟想求取妄念之物!你可知情欲生、心魔起,身為一界冥君,切勿忘了你究竟因何而被顯化!”


    一道紫電破空劈下,伴隨著不明覺厲的嗬斥聲,紫微大帝手持一把紫宸伏魔劍從天而降,硬生生攔住了江奕宸的去路。


    怎麽這老頭兒也來了?!


    自己登天柱之事也就白無常一人知曉,莫非又是那多嘴的家夥,背著自己給紫微垣通風報信了?


    江奕宸眉頭微蹙、眸中多了一絲遲疑。


    不對!


    這場景怎得如此眼熟,跟慕綰綰的內景竟然相差無幾。


    隻是,這紫藤樹——


    他看到一臉慍怒的紫微大帝身後,長著一棵遮天蔽日的紫藤樹,風雪卷著無數淺紫色的花瓣漫天飛舞、落英繽紛,而那粗壯的樹幹上正縛著一名麵目模糊的白衣女子。


    “迴稟尊神,小神這六百多年來,從未有一刻忘記過自己的神職所在,也從未有過絲毫懈怠!”


    自打老頭兒順水推舟給自己又多加了三千年的冥君任期後,自己就再也未喚過他一聲“父尊”,此刻喊出的“尊神”二字,多少也是摻雜了些自己的不滿之情。


    畢竟,這是自己來求取姻緣信物的大日子,老頭兒不該前來阻止自己!


    “小神所求血玲瓏,本為女媧娘娘補天時所用的上古靈石,並非您口中的妄念之物!”


    本座因何而被顯化?


    這事還需一而再、再而三的強調嘛!


    本座的出現,不就是因為冥界需要一個帝君,而老頭兒你需要一個能替你照顧她的替身罷了……


    本座,還是很有自知之明的!


    思及至此,江奕宸心中便多了一絲悲涼。


    “雖說仙途大道皆求太上忘情,但小神認為……此忘情,並非絕然無情!若隻因動情亦有生魔之險,便將情愛視為洪水猛獸避之不及,這反倒違了順其自然的修行道心!”


    平日裏總是冷情無緒的江奕宸,在經曆了此番生死考驗後,麵對紫微大帝時倒是更多了一絲灑脫。


    他費力地雙手緊握劍柄,借劍身支撐之力勉強穩住了搖搖欲墜的身子。


    能將藏在心底許久的想法一吐為快,真是快哉!


    “魔考曆劫、破魔升境,小神覺得情欲之事並非百害而無一利!”


    江奕宸忽然神情一轉,眉眼間隱約起了笑意。


    “再說,九重天上的神仙眷侶也並非少數,我與綰綰也是真心相愛……”


    “真心?!”


    紫微大帝的絕色紫眸寒光乍起,冷哼一聲便打斷了江奕宸的話,他手中的紫宸伏魔劍輕旋劍花,點在江奕宸立於身前的碧落劍刃上。


    “顯化你,不過是讓你替本星主代管冥府事務,既是冥君,那理應以神職為重!其他與冥天子殿無關的人和事……還是少、碰、為、妙!”


    果然當猜測被證實時,自己還是相當難以接受……


    江奕宸的心又是一沉,臉色愈發慘白。


    哐當一聲,清脆的金屬碰擊聲後江奕宸被紫宸伏魔劍的強勁劍氣逼退了幾步,而紫微大帝冷冷盯著吐出一口鮮血的江奕宸並無半分動容,他將手中劍鋒一轉、直指身後的紫藤樹。


    “尤其,是對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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