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奕宸才離開沒多久,茶室三層頂樓雅間的結界就突然出現了一絲波動。


    北天魔帝眼光淩厲,才起手便看到一個身形消瘦、穿著絳色錦衣、披著金絲火焰紋樣滾邊披風的男子走了進來。


    “你來幹嘛?”


    北天魔帝隻是瞥了一眼,便將身體重新靠迴了圈椅上。


    如此張揚奢華的裝扮,除了自己那個愛招搖過市的花孔雀弟弟,還會有誰!


    “這不是聽熒勾說,兄長大人跟冥界帝君在此處吃茶,反正本君正好閑來無事,便順路過來湊湊熱鬧唄。”


    滿臉傲氣的南天魔帝用手撩了下耳邊如火一般赤紅的碎發,走到北天魔帝身邊,一撩披風坐在了江奕宸之前坐過的圈椅上。


    “就這……您也能下得了口?”


    他揭開桌上茶壺的茶蓋遠遠聞了下,便皺著鼻子一臉嫌棄地立馬又把茶蓋丟迴了茶壺上。


    這南天魔帝有著一雙與北天魔帝相似的狹長眉眼,隻是眸色不同,他那赤色暗紅的眸子一動起心思,眸底便有泛泛的火焰燃燒之跡。


    都說水火不容,可這南北二魔帝關係卻不是一般的好,在異界五方魔帝中若一定要分個派係,那在南天魔帝心中,除了他認定的北天魔帝為兄長外,其他的都是可以全力對付的外人。


    誰若是敢給兄長大人不痛快,那就是自找不痛快——


    既然兄長大人總是袒護紫微那廝,自己也不好動他,那就從這個他顯化的北太帝君下手好了。


    “看情形,好似並不順利啊……嘖嘖!”


    南天魔帝用手誇張地扇了扇雅間內江奕宸殘留的陰寒之氣,他的一聲奚落輕輕飄進了北天魔帝的耳朵裏。


    熒勾?


    他怎會如此多嘴,定又是那銀靈子招惹了他!


    “南天,你無事便速返離火宮吧,這裏的事已經結束了!”


    北天魔帝懶得理會陰陽怪氣的南天魔帝,隻是淡淡說了一句。


    南天這小子做事任性、從不計後果,但凡他出現定會惹出不必要的麻煩。


    永遠都不讓人省心!


    今日與北太帝君之事尚未明朗,還是少讓他摻和為妙……


    本就是私自下凡,如今並非魔考之年,五方魔帝一下來了兩個,定會大大擾亂凡間世人的氣場和運數。


    魔帝現世就算不易被凡人察覺,但就憑他南天魔帝身上那不知收斂的魔息,方圓百裏的凡人皆會驚懼急怒、損耗肺氣引發騷動,免不了會搞出一番大動靜。


    這茶室位居鬧市經不起折騰,若被九重天上的那些老家夥知曉,又會借機問責、生出事端。


    平日裏自己在冥界隨便鬧鬧,他們也不過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的事,哪怕偶爾去九重天,也隻會裝聾作啞,隻有這凡間的運道和秩序,九重天卻始終不曾鬆口,違逆天道者必重罰。


    善惡一念,一線,這三界最無定數的,便是這凡間的生人。


    “喲!本君這不是好心來幫您嘛……看兄長大人您在這素女的事上瞻前顧後、縮手縮腳,本君替您著急啊!磨磨嘰嘰這麽久,這哪是堂堂一介異界魔尊該有的做派呀!”


    兄長大人,我就知道您因那女人元神碎片的事定會親自前來找北太帝君,可惜那家夥就跟紫微一個臭德行,定是難成!


    索性,就讓本君助您一臂之力吧!


    不就是個小小的法器嘛,何必委曲求全、低三下四的……


    “既然兄長大人您在北太帝君這邊行不通,那本君這個做弟弟的……自然不能袖手旁觀嘍!”


    南天魔帝用手指“篤篤篤”地輕輕叩著桌子,突然露出個賊兮兮的笑容,瞥了一眼臉色陰翳的北天魔帝。


    這小子,定是又惹出了什麽禍事!


    “南天,你又擅自主張做了何事,可別壞了本尊的大計!”


    北天魔帝眉頭一皺,轉臉厲聲嗬斥了南天魔帝一句。


    “嗨!也沒幹嘛……本君隻是趁兄長大人您在這兒跟北太帝君吃茶,便親自去了趟冥界,幫您把八角琉璃塔\\u0027借\\u0027來了……”


    南天魔帝抬眼看著幾欲發作的北天魔帝,滿不在乎地迴了一句。


    “什麽?”


    北天魔帝聞言臉色大變,他拍案而起震得桌上茶壺、茶盞一陣劈啪作響。


    “胡鬧!東西呢?”


    他一把揪住南天魔帝的衣領,眼底乍現的寒芒襯得原本墨黛色的眼眸生出詭異的幽藍。


    “哎哎哎~~~本君已經讓銀靈子直接送到您墨渁宮了。”


    南天魔帝被北天魔帝卡著脖子拎了起來,他被迫仰頭望著一臉怒容的北天魔帝,還不知輕重地嘿嘿一笑。


    \\\"兄長大人,快快快……撒手!\\\"


    他不以為然地拍拍北天魔帝揪著他衣領的手。


    “滾迴離火宮去,本尊眼下不想看見你!”


    話音剛落,北天魔帝便猛地鬆開手撤了四周的結界,一個轉身黑氣乍現,瞬間就沒了蹤影。


    “不是吧!兄長大人……”


    失去重心的南天魔帝一下跌迴到圈椅,他伸手衝著北天魔帝消失的方向喊了一聲,結果整個雅間再無人迴應。


    “至於這麽生氣嘛……本君做了這麽多,沒有功勞也有苦勞吧!兄長大人您還如此不領情……可真令本君傷心呀!”


    南天魔帝咂咂嘴,輕哼一聲。


    他起身整了整被北天魔帝揪得有些淩亂的衣領,環視了一周空蕩蕩的雅間,漸漸收起了臉上的嬉笑之色。


    也不知銀靈子把東西送到了沒?


    算了,還是跟過去看看好了……想讓本君滾迴離火宮,那可是萬萬不能的!


    兄長大人,本君來啦!


    雅間內一團赤金色的火焰憑空燃了起來,瞬間南天魔帝眉尾輕挑,用手一抖披風也跟著消失了。


    時隔不久,茶室的小二上頂樓按時給雅間裏麵的茶客添茶水,卻發現早已空無一人。


    人走茶涼,桌上倒是多了一錠赤足的銀元寶。


    他自是以為遇上了來無蹤、去無影的慷慨恩客,便滿心歡喜地將銀元寶揣進了懷裏。


    下樓後小二另從袖中掏出些碎銀子,交予掌櫃時謊稱為頂樓雅間的茶錢,還眉飛色舞地杜撰了一番,說雅間的茶客如何付完銀錢後飛身一躍、踏雲而去的神仙風姿,惹得大廳的茶客們嘖嘖稱奇。


    後來,這茶室的老板便乘勢將茶室更名為“仙悅來”,在城內一時名聲大噪、風頭無兩,慕名而來的茶客更是絡繹不絕。


    》〉》〉》


    怎麽自己隻是出去了一趟,這殿上就跟遭了賊似的!


    才踏入冥天子殿,江奕宸就差點被衝過來的白無常撞個滿懷,而殿前不遠處的夜昀竟然還掛了彩,正給一隊鼻青臉腫的皂臉陰兵交代著什麽。


    “發生了何事?”


    江奕宸一把抓住慌裏慌張的白無常,輕斥一聲。


    在凡間跟北天魔帝鬧了個不愉快,原本想著自己先迴趟冥界安排好事務,再去紫微垣找紫微老頭兒,想當麵把慕綰綰的事問個清楚。


    這下倒好,眼前竟是這麽一幅兵荒馬亂的景象。


    “帝君大人唷~您可算是迴來了,剛才屬下怎麽都聯係不到您。”


    白無常連忙扶住頭上的高帽,穩住身形匆匆說道。


    聯係不到自己?


    莫不是,北天魔帝的那個結界……


    江奕宸眼眸寒光乍現、心中一沉。


    “帝君大人,虛危山那邊鎮守萬鬼陣西南坤宮的八角琉璃塔被搶了,法壇陣眼被毀,還傷了不少看守的陰兵!”


    白無常一臉憂色地向江奕宸稟報著半個時辰前發生的事。


    這萬鬼陣出了岔子,自己怕是脫不掉失職的罪責了。


    唉……


    “是異界的宵小?”


    江奕宸脫口而出,冷冷問道。


    天呐,帝君大人還真是神機妙算,自己還沒開口,他就什麽都知道了!


    難不成他就是因為知道萬鬼陣出了事,這才從九重天趕了迴來。


    “……呃,對!是南天魔帝。”


    白無常驚喜地抬起頭,連忙點點頭迴答道。


    “果然無事獻殷勤,非奸即盜!”


    江奕宸冷哼一聲,不明所以的白無常以為是在說他,趕緊收起了剛剛咧開的嘴角。


    真是看錯你了,北天魔帝!


    竟然暗地裏跟南天魔帝聯手,給本座玩這調虎離山的把戲!


    思及至此,江奕宸周身隱隱流動的陰寒之氣愈發冷冽,他怒意凜然、揚手大袖一揮,周身旋起銀色的風漩直接去了虛危山。


    虛危山中的萬鬼陣,是當年老頭兒在決戰時親自布下的通天上古鎖靈仙陣,就是為了防止兇靈惡鬼借戰亂之禍逃脫囚地,危害凡間。


    更有甚者,陣內至今還鎮壓著異界的十萬魔軍。


    萬鬼陣切不可有事,否則本座便是這三界的罪人,也沒法跟老頭兒交代……


    待江奕宸趕到萬鬼陣西南坤宮時,隻見黑色巨石堆砌的門樓已然坍塌,陣內森然的黑氣淩亂四溢,而原本懸浮著八角琉璃塔的法壇正中早已空無一物,周圍的防護結界也被破壞殆盡。


    由於坤宮陣腳的破損、陣眼傾斜,導致整個萬鬼陣內鎮壓的魔軍餘孽,還有那些無數的兇靈惡鬼蠢蠢欲動。


    五百年一次的天罰才滌蕩過血池,這萬鬼陣下的魔族異於兇靈惡鬼,就算天火降罰也不一定會盡數消亡,但凡魔心尚存便會死灰複燃。


    如今早已是新一輪吞噬求存的檔口,萬鬼陣其中幹係重大,虛危山的一切皆為往複歸元,但在下一輪歸元來臨之前,本座必須要守好這萬鬼陣。


    須臾間,江奕宸誥誦天地、整個人銀芒大盛,他垂眸頷首、凝神起咒幻化出法象天地。


    巨大的法相肅穆莊嚴、神聖無邊。


    他右手擰轉結成托蓮式,左手掐劍指吟誦鎮魂訣,指尖的銀色光點快速凝聚成耀眼明亮的光團。


    \\\"破!\\\"


    隨著江奕宸短促而有力的聲音,他的指尖瞬間四射迸發出萬道光芒,頃刻間照亮了整個虛危山,向更遠的暗色世界深處延伸覆蓋。


    萬鬼陣中猶如蠆盆一般相互撕咬吞噬的景象更是沸騰不已,嚶嚶連綿的鬼泣之聲,夾雜著淒厲幽怨的哀嚎和憤懣不甘的嘶吼。


    身處暗黑界中唯一白茫的江奕宸冷眼睥睨,麵上寒霜涼薄。


    見過了太多的生死,比起對前途未卜轉生的恐懼,眼前的無可期,才是真正且徹底的絕望。


    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萬物,天道使然……


    萬萬年來,冥界本就是從有到無,又從無到有的輪迴之界,寂兮寥兮,獨立而不改,周行而不殆。


    該發生的總會發生,該終結的終究會終結。


    風中,傳來他一聲微不可察的歎息……


    亮如白晝的光一寸寸淹沒了萬鬼陣中的萬般嘈雜,不多時便又恢複了往日的死寂。


    江奕宸如墨的長發,在寒涼刺骨的陰風中肆意飛揚,他的眼神沉靜而深邃,收了法相的背影衣袂翩躚、臨風欲飛,卻透出一股無盡的孤寂感。


    察覺到江奕宸的情緒有異,白無常隻是遠遠地站著並未上前,寬大的白色衣袍飄飄蕩蕩、隨風而逸。


    “白無常,最近幾日爾等陰帥輪流加固此處陣眼,至於八角琉璃塔……本座稍後再做打算吧!”


    江奕宸靜默片刻後,再次化出通體透亮、銀光熠熠的長劍碧落,他在虛空中飛速畫出一道符文繁冗的銀色符籙,暫時填入缺失了八角琉璃塔的陣眼處。


    “遵命,帝君大人!”


    聽到江奕宸的吩咐,白無常一個瞬移飄到江奕宸身旁,他見損壞的陣眼已被江奕宸處理穩妥,這才偷偷鬆了口氣、臉上又掛上了招牌眯眼笑。


    哎唷~


    終於搞定了!


    還是帝君大人英勇神武啊,他這一出手算是救了自己,不然丟失法寶、萬鬼陣受損的失職之罪,神位就算勉強保得住,也起碼得去紫微垣脫層皮!


    想來那個魔神銀靈子,真夠可恨的!


    仗著自己能耐不小,直接衝到冥天子殿門前挑釁自己,而自己怎麽一上頭也就著了她的道,追著她在羅酆山兜圈子。


    直到有陰兵飛速趕來稟報,說萬鬼陣那邊夜昀將軍正與南天魔帝打鬥得緊,才反應過來自己是中了那女魔頭的聲東擊西之計。


    等自己想辦法擺脫了銀靈子的糾纏,趕去萬鬼陣時,結果一切晚矣。


    那南天魔帝已打傷夜昀和守衛的陰兵,毀了西南坤門的防護結界、輕輕鬆鬆便搶走了八角琉璃塔。


    這陣眼如今沒了法寶,雖說有帝君大人的神符暫時填了陣眼鎮守,但絕非長久之計,除非重新填入相匹配的仙家法器方可穩固。


    目前看來,隻能乖乖先輪流用法力加固吧!


    唉……


    之前那北天魔帝隱遁閉關,冥界好不容易才安生了六百年,如今又開始鬧騰了。


    究竟什麽時候是個頭喲~~~


    江奕宸讓白無常找來夜昀,一同察看了整個萬鬼陣的損壞程度後,三人便迴了冥天子殿的辦公偏閣。


    “……夜昀,近日把懸淵異界空間裂縫處的守衛再增一成,密切關注異界的一舉一動,萬鬼陣再不可有任何紕漏了!”


    “遵命,帝君大人。”


    “白無常,本座一會兒要去趟青華長樂界妙嚴宮……記得金母娘娘門下有位擅於結陣布局的青鸞仙子,恰巧在太一尊神處常年修學,本座想請她過來修複法陣。”


    “屬下定會恪盡職守,保冥界無事!”


    這次江奕宸還沒說代管的事,白無常倒是主動應承下了冥府的事務,江奕宸心中甚是欣慰。


    “行了,無事你們就下去吧!”


    白無常和夜昀一同應了一聲,兩人便退了下去。


    安排完所有事宜後,江奕宸靠在紫檀木的圈椅上稍稍鬆了一口氣。


    被南天魔帝這麽一鬧騰,自己反倒沒心情去紫微垣找老頭兒了。


    原本這萬鬼陣是老頭兒布下的,這次陣法受損理應直接報備於中天紫微北極星宮,可自己卻有意想繞過這一遭。


    因為北天魔帝的話,雖不能全信,但也不可不信。


    事關慕綰綰,還牽扯出了九重天上六百年前的舊事,保險起見還是思慮周全些再去找老頭兒問個清楚吧!


    北天魔帝還是用他的下作手段拿到了八角琉璃塔,看來他想修複素女元君那縷元神碎片的事,確實屬實。


    至於慕綰綰三魂歸一的事變數太多,需得慎之又慎……


    像修複元神的此類仙家秘術,就算在九重天上也算是高階重法,非必要不可隨意施用。


    哪怕就如自己這般神姿超凡的先天神隻,但畢竟資曆尚淺、隻有六百多年的修為,若想修複元神也最多不足三成的把握。


    就算他北天魔帝的實力與九重天的三清四禦不差上下,可想單憑一己之力為之,也並非易事。


    更別提什麽三魂歸一了!


    若是慕綰綰真到了三魂歸一的那一步,不知老頭兒會不會出手。


    倘若他真肯出手相助,那到底是因為慕綰綰,還是因為那個素女元君?


    江奕宸一時眉頭緊鎖,許久從自己胸口某處化出了紫微大帝交給他的紫霄如意,微微有些出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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