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朝扶搖百萬丈,九雷誅仙一悠長。


    星若碎雪月上明,笑歎浮生心難寧。


    本座,竟也有被捆上這誅仙台的一日……


    一點微弱的星熒,不斷地打著圈、夾雜著徹寒之氣飄飄灑灑、輕輕落在了江奕宸濃密的睫毛上,他眼皮輕顫、原本緊闔的雙目緩緩睜開。


    同為仙家之地,這個位於紫微北極星宮八千裏之遙正東方、懸浮於雲海中的誅仙台,常年被淺淡的白霧層層疊疊籠罩著,點點細碎的星熒猶如漫天的雪花隨著刺骨的寒風肆意舞動,卻永遠無法逃散、困於其中。


    這裏,比冥界還要冷、還要絕望……


    平日孤傲寒涼的眼眸,此刻連那暗金色的瞳線也失去了神采,除盡中衣、赤裸著上半身的江奕宸被四條縛仙鎖死死扯成一個“大”字,他的雙手、雙腳分別被定在了白玉圓台上兩根直衝雲霄的白色龍紋玉柱上,絲毫動彈不得。


    縛在這裏太久了,久到已然麻木。


    天界的九九八十一日竟如此漫長,幾乎等同於過完了凡人的一生……


    聽說,這些點點星熒都是那些沒能扛住最後一道九霄雷刑,仙身盡毀、元神俱滅的罪仙所化。


    如此結局,不知他們悔否?!


    江奕宸無力地垂著頭,散開的墨色長發稍顯淩亂,在他的臉旁肆意地隨風飛揚。


    有幾縷不聽話的發絲掛在了他的睫毛上,可他沒有任何反應,隻是將目光落在了眼前的星熒上,靜靜地看著那些明亮的熒光一點點落下、消失、再落下……


    作為仙家尊神,一旦沾染情欲生出情惑,便會觸及九重天的諸多禁忌,稍有差池便會破戒。


    破戒之事本屬個人行徑,頂多修為受損、境界大跌,可若是攤上神職在身,那便是瀆職重罪。


    這是老頭兒一直擔心的事,也是自打決定破界與慕綰綰行衝虛調和之事的那刻起,自己就無法避免的結果。


    你,果然是本座的緣,也是本座的劫!


    能讓本座甘願破戒、誠然接受天罰的,這三界之內也恐怕隻有你慕綰綰一人了。


    江奕宸吃力地扯了下嘴角,輕嘲一笑。


    日頭才剛到午時三刻,天邊的雲層便開始不斷翻湧、越積越厚,一點點從天邊向誅仙台壓迫而至。


    及遠漸近的滾滾雷聲中夾雜著天將的陣陣擂鼓聲,刹那間整個誅仙台失去了之前的寂寥靜謐,反倒籠罩上一層重重的肅殺之氣。


    “北太帝君,請恕小神們無禮,今日的雷刑時辰已到。”


    伴著隆隆的擂鼓聲,半空中的電閃雷鳴不斷推進到誅仙台的上空,雷公電母二人撥開厚重的雲頭,衝著被縛在白玉色天龍神柱上的江奕宸微微欠身,恭敬地說道。


    “無妨,你們開始吧。”


    江奕宸微微頷首,淡淡的語氣中夾雜著喑啞的嗓音,他緊抿的薄唇一撇、挺了挺滿是灼燒傷痕的蜜色背脊,重新閉目仰起了頭。


    有時,還真有些猜不透老頭兒的想法。


    這次近一個月的徇私瀆職,作為冥界帝君如此行事確實有失章法,但自己在去凡間前已命白無常代管冥府事宜,自以為不過個把月時間,就算不向紫微垣報備,老頭兒那也不會知曉。


    誰料凡間之事一畢,前腳才歸位冥府,後腳自己擅離職守的事便被人捅到了九重天,幸好靈霄殿的玉帝覺得冥府事務並未出現紕漏,也就打算以禁閉思過為懲戒了結此事,沒承想老頭兒他卻大義滅親,親自出麵把自己綁了、押上誅仙台,請了九九八十一日的雷刑天罰。


    嗬!


    以儆效尤……


    仙家尊神在凡間動用仙家法術有違天道,定是難逃天罰,這一點我自是認下的。


    可對付北天魔帝那等無恥之徒,我豈能用尋常手段?


    他在凡間時善用人性、揣摩其心,弄權舞弊、囂張跋扈,為了達到目的不擇手段、無所不用其極。


    若不是我屢屢被他置於死地,又豈會意外恢複法力,最終忍無可忍,一怒之下引出冥界忘川的黃泉水倒灌人間,淹了那群看似道貌岸然、實為醃臢之輩!


    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


    就算如今被罰雷刑,本座依舊認為與他們同歸於盡,也算是對他們的一種慈悲!


    不入凡塵,竟不知人心能如此險惡。


    北天魔帝機關算盡,終是奸計得逞,本座逃過數次劫難還是丟了性命……


    禍兮福所倚,福兮禍所伏。


    本座的凡胎身死,卻意外衝破了禁錮法力的封印,看著那群比血池煉獄中惡鬼還要惡三分的凡人,那一刻本座隻有一個念頭,就是用九幽業火將這天下的不公統統燒個幹淨!


    倒灌黃泉水,真是太便宜他們了!


    老頭兒,你覺得我處理事情的方式過於偏頗,我認錯……但不後悔!


    再說了,隻要能護住她,我願與整個三界為敵……


    反正不管老頭兒你如何決斷,凡間之事已了,若我今日尚能扛得住這最後一道九霄雷霆,那以後定會嚴於律己、靜思己過,努力做個稱職的冥界帝君。


    “帝君大人,得罪了!”


    隨著雲間雷公的一聲招唿,電母便抬起了手中的法鏡。


    霎時,一道金色雷霆從雲中直劈落下,江奕宸背上尚未愈合的傷口瞬間皮開肉綻,帶有銀色光澤的鮮血飛濺迸出,他膝下一軟,喉間一聲悶哼、死死咬緊了牙關。


    這九霄天雷,就算有何種通天神法,但凡綁上誅仙台,也隻能一道一道劈、一次一次受。


    所謂的一道天雷落九次,法度也是層層加深,而九九八十一日的雷刑,也是逐日疊加,很多受刑者能撐過七九已屬寥寥無幾,更別提這九九雷刑了。


    隻有一次護體的機會,現在還未到時候。


    江奕宸的手腳都被縛仙鎖牢牢定住,根本無法躲閃,在最終的那道天雷落下來之前,自己隻能硬生生地扛著。


    接二連三的天雷不緊不慢地劈下來,每次痛覺剛要忍下去,下一波更強的劇痛便襲將而至,江奕宸眼前猛然一黑、神識開始渙散,緊握的雙拳漸漸鬆開、整個身體沉了下去。


    誅仙台上的四條縛仙鎖,發出嘩啦啦地巨大響動。


    慕綰綰!


    我還未能見到你,我絕不能在這裏消失!


    等我!


    ……


    一時間,江奕宸的五髒六腑遭受重創、劇烈震蕩,鮮血奪口而出、噴在了他麵前素白的玉石地麵上,嗓中辛辣無比,引得咳嗽陣陣。


    還有最後一道,一切就要結束了……


    但願,這招有用!


    江奕宸虛弱地抬眼看了一下天穹中因天雷之閃猶如鑲了金邊的雲絮,他將口中汙血啐出、深吸一口氣拚盡力氣,連忙將全身至陰之炁匯集於胸前心門處,整個人發出了耀眼的銀光。


    天雷落,金光乍現!


    “啊~~~”


    江奕宸奮起的一聲嘶吼過後,整個誅仙台又恢複了寂靜……


    “哎,紫微啊,玉帝都說不罰了,你還非要整這一出幹啥?”


    九道天雷已畢,雷公電母望著不省人事的江奕宸隱入雲頭、悄然退下,誅仙台上又恢複了白亮。


    而不遠處的另一朵雲頭裏靜靜站著太一和紫微二位尊神。


    太一尊神看著剛剛出手相護的紫微大帝,長籲短歎了一聲。


    你這麵冷心軟的老頭兒,嘴上說著豎子罪不可恕,可身體卻相當誠實。


    剛最後那道天雷落下時,瞬間護住小北陰的紫微金光咒不要太明顯!


    以老夫的眼力,這怕又是舍了你多半修為吧,嘖嘖!


    記得上次如此拚命,還是你在決戰施布上古鎖靈陣之時,幸好老夫出現及時,否則以一人之力布下那等兇險法陣,就算勉強保住元神,也難免走火入魔……


    唉,真鬧不明白你們父子究竟在折騰個什麽勁兒?


    “錯了就是錯了,有些事明知不可為,卻偏偏逆天為之,不可恕!”


    小北陰,雖說這次你去凡間的事,確實是為父動了些手腳,本意是想讓你受點挫折、長長教訓,沒承想南天魔帝那廝竟背著北天魔帝也在其中攪局,屢屢迫害於你,才最終導致你犯下了彌天大罪。


    北天魔帝也是被南天魔帝蒙在了鼓裏,他在凡間也與你一樣,隻是個凡人……


    子不教父之過,你有你的錯,為父也有為父的錯,這次的罰咱倆就一起擔著吧!


    天道輪迴不得不為,冥冥之中自有安排。


    經過此番凡間曆練,有關她的事也算是又進了一步。


    “太一啊,勞煩你照看這臭小子幾日……對了,再把你看家的藥丸喂他幾顆,若傷勢好轉,不妨將他丟去蓮池思過幾天吧……”


    紫微大帝神情微頓,他蹙眉盯著不遠處的誅仙台又淡淡說了一句。


    “身上淨是傷,真是有礙觀瞻!”


    “讓我照看他?那意思我不用再去冥府代班了……”


    太一尊神心中大喜。


    小北陰不在的一個月裏,硬是被紫微這老頭兒拉去冥界做了苦力。


    幸好白無常是冥界的老人,處理事務用著相當順手,也算是順利把事情走了個過場、沒出什麽岔子。


    “嗯,你別去冥界了,不是還有長生那老頭兒嗎?”


    紫微大帝轉頭朝著太一尊神微微挑了下眉,淡淡說道。


    “誒,那你怎麽不去啊?”


    太一尊神輕嗤一聲,反問了一句。


    “我?我自然是要去凡間給臭小子擦、屁、股了……”


    那個黃泉水倒灌著實有些麻煩!


    本身隻能算是凡人之間的恩怨糾葛,可小北陰最後來了這麽一手,水禍危害一方、生靈死傷無數,雖說最終他以身死贖償,卻也無法完全平了這越界超能之禍。


    若不是私下答應了玉帝會妥善處理此事,這臭小子又豈會是單單受雷刑八十一日這麽簡單……


    損了仙體的紫微大帝麵色有些慘白,他看了一眼誅仙台上早已失去神識的江奕宸,眼中閃過一抹疼惜之色。


    還是先把他送去太一那兒,其他的事再說吧……


    》〉》〉》


    光影斑駁,竹影重重。


    突然感受到一股熟悉的陰寒之氣,慕綰綰的心仿若漏跳了一拍,她扭頭順著那混有獨特冷香味的氣息走向望去,頓時感到唿吸一窒、心髒劇烈地跳動了起來,生生有些發痛。


    是他!


    是他來了……


    霓為衣兮風為馬,雲之君兮翩翩至。


    隻見紫竹苑的月洞門中,緩緩走進一個人。


    微風拂袖、衣袂飄然,如玉雕刻的麵容微微有些病態的白皙,那雙寒涼深邃的眸子在飛揚的發絲間定定望向坐在地上的慕綰綰。


    目光看似冷情淡漠,慕綰綰卻能感到一種洶湧澎湃的情緒,一波一波向自己湧來。


    是江奕宸沒錯!


    慕綰綰蹭地一下站了起來,激動地用力咬著下唇,直到清晰的痛感傳遍全身,她才確認自己並非是在做夢。


    夢中曾有過無數次類似的相見場景,終於這次不再是夢了!


    “江奕宸!”


    一聲輕喚,身體便止不住地輕顫,慕綰綰的眼淚不受控製地溢出了眼眶、模糊了視線。


    “你,終於來了!”


    她飛奔迎了上去,緊緊抱住了眼前這個令她魂牽夢縈的男子。


    “嗯,來了!”


    江奕宸嗅著慕綰綰發間淡淡的清香輕應一聲,疲憊的心瞬間被填得滿滿當當。


    慕綰綰,將你擁入懷中的感覺真好!


    本座所做的一切,值了……


    慕綰綰絮絮叨叨地、將積攢了半年的思念夾雜著滿腹的委屈和幽怨一股腦傾訴了出來,江奕宸隻是安靜地聽著,用手輕輕拍著她的背。


    本座知道、一直都知道……


    思之如狂,本座又何嚐不是呢!


    待慕綰綰的情緒略有平複,江奕宸這才用微涼的手指將慕綰綰的下巴挑起,他望著慕綰綰明亮的眸子,猝不及防地俯身低頭輕咬了下她的唇瓣,冰涼的舌尖一寸一寸占領了她的唇齒,潑天的溫情席卷了身上的絲絲涼意。


    一點點摩挲、一點點劃繞、一點點啄食,江奕宸那絲絲縷縷的冰涼深入喉間、沁人心脾,久別後的重逢猶如燎原之焰,狂熱地點燃了慕綰綰的心火。


    原本隻是江奕宸輕淺的噬咬,漸漸變成了彼此糾纏的深吻,最終還是慕綰綰先敗下了陣來。


    唇齒間窒息的感覺好似溺水一般,有些眩暈、喉嚨發幹,慕綰綰下意識地舔了下唇,深吸了一口氣。


    “咳咳咳……白鶴!”


    陪著江奕宸一起來找慕綰綰的南極長生大帝,站在月洞門口看著自家那個眼睛瞪得圓溜溜的白鶴,不解風情地喊了一聲。


    這小子一副呆若木雞的傻樣,怎麽就這麽沒眼力見兒啊!


    人家相思難耐、癡纏得緊,你倒是在一旁看得如此認真,有必要讓這個榆木腦袋去靜室麵壁思過一下了!


    “白鶴、白鶴!”


    南極長生大帝接連又喊了幾聲,白鶴竟然還是充耳不聞、沒有半點反應。


    這光天化日的,小北陰也不知道有所顧忌,真是有點太……


    嘖嘖!


    用不了多久,這九重天上又要多一些北太帝君的閑趣八卦了。


    哎!小北陰長大啦,管不了、管不了呀……


    “這死小子,還真是丟死個人喲~~~”


    南極長生大帝無奈地搖搖頭,索性直接一個閃現瞬移到白鶴的身邊,狠狠拎著白鶴的耳朵跟江奕宸招唿了一聲,兩人便離開了紫竹苑。


    “帝君大人,要自持啊!”


    被南極長生大帝這麽一攪和,慕綰綰才察覺自己有些失態,她一臉窘澀、抬眼輕輕嗔了一句。


    “自持,如何自持?一想到你,本座連冷靜都難以做到,近千年的道行都要毀到你手裏了,哼!”


    江奕宸冷冷瞥了慕綰綰一眼,摟著慕綰綰腰的手臂又故意緊了緊。


    “反正這裏是紫竹苑,也沒什麽人,本座就算不自持,你又能奈我何?”


    “我一個小小的花仙,自然是奈何不了帝君大人您啦……”


    嘿嘿,怎麽江奕宸這話說的,聽在心裏竟有些小得意呢?


    慕綰綰抿嘴一笑,用腦袋蹭了蹭江奕宸的胸口,嬌婉一句:“不過,這麽久也不見您來看我,我還以為帝君大人要食言了……可能您壓根兒就不需要我的陪伴!”


    “……本座怎會不需要你的陪伴!”


    江奕宸眸中的暗金色瞳線暗了暗,輕笑一聲接著說道:“……若你在本座身邊隻會傷害到你,那本座寧可換一種方式陪伴,這三界之內,本座絕不會丟下你,讓你一人獨自麵對!”


    慕綰綰,你的過去,本座無緣得見,但你的往後餘生,本座定會奉陪到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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