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香一茶一逍遙,半飲半啄半浮生。


    原來無聊時,將識海中有趣的記憶一遍遍溫存,也是快事一樁。


    清風微動,北極星宮大殿後終年遮天蔽日的紫藤樹飄落下不少淡紫色的花瓣,悠悠蕩蕩地散落在樹下俊逸男子的淺紫色衣袍上,還有一些落英飛進了他身邊的一汪碧潭之中,點出一個個細小的漣漪。


    紫微大帝輕闔垂眸、單手支頤,墨發順肩鋪瀉而下、發梢隨風微揚,他斜斜輕倚在粗壯的樹幹上,靜聽風起花落的聲音。


    “你來了。”


    淡淡的紫藤花香味中突然多了些許濃烈的魔煞之炁,紫微大帝輕蹙眉頭,緩緩睜開了眼。


    一雙絕美的紫眸,淺淡無波。


    “雲卿師兄,還是這麽好耳力。”


    北天魔帝輕嘲一聲,收了巨大的黑色羽翼,自行上前兩步坐在了紫微大帝身旁的矮幾旁。


    除了紫微大帝手中的玉色茶盞外,矮幾上隻有一個茶壺。


    他瞥了紫微大帝一眼,便用手指在矮幾上隨意畫了個圈、豁然化出一個茶盞,毫不客氣地拎起茶壺給自己倒起了茶。


    “正經的名號不喊,本星主凡間的名字你倒是記得清楚。”


    紫微大帝睨了一眼在自己麵前絲毫沒有魔尊形象的北天魔帝,唇角微微一勾。


    上次見他,還是在凡間的那最後一麵。


    這家夥能拉下顏麵來這兒,看來應該是已經在冥界見到她了……


    “紫微這名號都喊了千萬年,本尊早都膩了……偶爾換個名字喊喊,也是種情趣不是?你說呢,雲卿師兄!”


    北天魔帝端起茶盞一口豪飲,紫微大帝看在眼中卻是笑而不語。


    “在凡間的十世輪迴,本尊自是刻骨銘心,尤其……是最後一世!”


    “鏡花水月,幻象一場……不必掛在心上。”


    紫微大帝淡漠冷情地反駁道,壓根兒未理會北天魔帝咬牙切齒的模樣,他隻是又替北天魔帝續了杯茶。


    “無事早點迴異界去,好歹你也是一介魔尊,無詔闖界又少不得一番天罪地罰……你怕是覺得身上的傷還不夠多,還想再新添一些?”


    “哼……本尊魔蛻的新身舍好得很呢,不勞你費心!”


    北天魔帝突然故意湊近紫微大帝,眼中泛起一抹戲謔的神情,繼續說道:“如今本尊身上別說傷疤了,就連道小口子都沒有……你若不信,本尊可以脫給你看!”


    每次本尊見你這副故作清高、總是波瀾不驚的模樣,就想看你在本尊膝下狼狽不堪、顏麵掃地的可憐相!


    從玉虛宮到冥界,從冥界到凡間,從凡間到紫微垣,沒有一次例外過!


    紫微,你還別說——


    你我在凡間糾葛的那十世裏,我最懷念你叫子桑雲卿的時候,畢竟在那最後一世,你跪在了我麵前!


    那可是你我相識千萬年來,唯一一次!


    一想起你那滿臉悲憫天下卻無能為力的脆弱無助,著實太令本尊暢快了……


    “滾!”


    紫微大帝薄唇輕啟,起手將寬大的廣袖甩在了北天魔帝的臉上。


    “誒,那個小北陰還真跟你一個德性,本尊今日去冥界,他也讓本尊‘滾’了……”


    北天魔帝下意識地將頭往後一避,嘴裏開始嚷嚷了起來。


    “小北陰?這名字是你能叫的嘛!還有,本星主早就警告過你,讓你把布在紫微垣的眼線撤了!”


    “哎呀,知道了、知道了,不就是幫本尊打探一些你的消息罷了,小氣!”


    北天魔帝重新坐好後大手一揮,拂去了自己化出的茶盞,將手肘在矮幾上往前一撐,整個人又向紫微大帝逼近了幾分。


    “咱先說正事成不……呃,那個……今日本尊在冥界殺了一個小花仙……是跟在你家小北陰身邊的、長得跟素女一模一樣的小花仙!”


    紫微,她的出現肯定與你脫不了幹係!


    隻是我尚不清楚你做這件事的動機……


    你心懷眾生,那她的殞滅就是最好的結局!


    那你為何又偏偏要行逆天之事?!


    連我自己都能舍棄的她,你卻想著用她來彌補虧欠!


    晚了……


    每一次你所謂的為本尊好,結果次次倒黴的都是本尊!


    紫微,你還真是本尊的克星!


    “行了吧,你隻是差一點殺了她……”


    紫微大帝放下手中的茶盞,氣定神閑地站起來、負手望著眼前的碧水清潭。


    “嗬!你這消息還真夠靈通的,本尊這才到紫微垣,冥界半個時辰前發生的事你就已然知曉,果然是有通天達地的大能耐啊……”


    眼線的事,彼此彼此啊!


    北天魔帝氣鼓鼓地將矮幾一掌推開,抖了抖自己的墨黛色大氅,也跟著站了起來。


    “紫微 ,你又算計本尊!”


    “萬事自有緣法,皆為天定……本星主也是順勢而為罷了,沒有什麽算不算計!”


    紫微大帝寡淡地說著,樹上的幾片紫藤花瓣又落進了水中,水波層層蕩開。


    “切!若真是天定,素女早在大戰之時便元神俱滅、神寂天地了,又何來今日之事!”


    紫微,你休得糊弄本尊,她的出現究竟是逆天而行還是順勢而為,咱們拭目以待!


    北天魔帝對紫微大帝的說辭自是嗤之以鼻。


    “本尊也懶得跟你再掰扯舊事……本尊這趟來就是要告訴你,既然她已然出現,那本尊絕不會手下留情,大戰時沒能取迴的東西,這次本座勢在必得!”


    唿啦一聲,北天魔帝突然展開巨大的黑翼飛到半空,狂虐的勁風吹得紫藤樹上花瓣簌簌落下,碧波湧動疊起一層層浪花拍打著岸邊。


    這一連串明顯的異動,引起了遠在月洞門外守候的女仙官鳶蘿警覺,她喊了白衣金甲的天兵天將一同衝了過來,卻隻見紫微大帝一人靜靜立於紫藤樹下。


    “星主大人!”


    空氣中隱隱殘留著一絲魔煞之炁,鳶蘿不由得微微皺了下眉頭。


    “無妨,是個故人造訪罷了,你們且都退下吧!”


    紫微大帝紫眸一暗,淡淡吩咐了一句。


    “遵命。”


    鳶蘿見紫微大帝一切安好,這才鬆了口氣、微微躬身帶著天兵天將退了下去。


    風吹花落,落花無數。


    亦是天道,也亦有無常。


    命輪一旦開啟,便無人可以左右即將發生的事情。


    她的出現,本就是一個契機,既然已逆天為之,那不如與天賭命爭一個不同的結局。


    希望,一切還來得及……


    》〉》〉》


    慕綰綰在蓮池的一處山石後換上了早已備好的雲紋白衣,匆匆用布巾擦著濕漉漉的頭發,扭頭遠遠望向涼亭內小憩的江奕宸。


    白無常到底給他送的什麽東西啊,怎麽看著神秘兮兮的!


    江奕宸渡氣確實也損耗了不少真元,他舒眉垂眸、單手支頤靠在涼亭中的石桌上養神,如墨的發絲在襲襲微風中搖曳,隻著了件白色寬大的雲衫,衣帶隨意係著、領口鬆鬆垮垮的,露出一片蜜色的肌膚,輪廓清晰的鎖骨隨著手上翻書的動作一突一跳的。


    說是要小寐養養神,卻看得如此津津有味!


    真不知那書裏有何精彩,看他那入鬢的劍眉挑了下,嘴角還撇了撇。


    他能有這樣的小動作,隻能說明一件事——


    這書一定很有趣!


    不過,他也夠小氣的,都不讓人家看一眼!


    想到這裏,慕綰綰狠狠地將自己的頭發揉搓了幾把,用布巾一包將手摁在腦袋上向涼亭走去。


    她躡手躡腳地從江奕宸背後探出腦袋,剛瞥到那書上畫著各種姿勢的小人兒,還沒看清就被一隻微涼的大手當著麵門遮住、輕輕一把推開。


    “非禮勿視!慕綰綰。”


    江奕宸寬大的白色廣袖一拂,便隱去了他剛翻看的書本,扭身將慕綰綰抱坐在他的腿上。


    “哎……”


    好可惜,還沒看到就被發現了,嘖嘖!


    慕綰綰心中甚是沮喪,故意把包著布巾的濕腦袋杵到江奕宸的肩窩上,輕嗔道:“哼,我才沒有偷看呢!”


    “哦?”


    江奕宸拿下慕綰綰頭上的布巾又幫她擦了擦滴水的發梢。


    “白無常給你帶的書裏有什麽啊,我看到有畫小人兒……”


    慕綰綰憋了半天,終究還是忍不住直接問出了口。


    “衝虛調和之法而已。”


    江奕宸輕笑一聲、麵上微暖,薄唇一翹露出邪魅的神情,指尖帶著點點銀光穿過慕綰綰濃密烏黑的發絲,所過之處濕氣盡除。


    “哈?衝虛調和之法?……您帝君大人都是無色界的先天神隻哦,怎麽會用到凡間的東西呀?”


    又誆我,還是堂堂一介尊神呢!


    我隻是修行尚淺、又不是傻,在九天應元府看了那麽多書,可不是白看的喲!


    “唷~不算太蠢!……看來就應該繼續留你在九天應元府灑掃!”


    江奕宸笑著點了一下慕綰綰的俏鼻尖,隻覺她微微一顫。


    “本座……自然是用不著,不過對於你這種末等小仙……倒是妙法非常啊。”


    慕綰綰這次劫後餘生,一番折騰後元神算是勉強保住,可修為徹底廢了,欲界末等都差點留不住。


    太一尊神提到她這種情況,若想快點提升修為,可以考慮衝虛調和之法,前兩日白無常曾來過一趟青華長樂界稟報冥府要務,當時隻是自己順嘴提了下,今日便捎來了東西。


    平日裏怎麽沒見他辦差如此利落!


    江奕宸心中暗責白無常多事,他的指尖穿過慕綰綰的發絲、無意觸碰到她如脂的肌膚,突然感應到體內有種前所未有的共鳴,好像是注入她體內的純陰血氣與自己產生了某種聯係。


    慕綰綰,你有了本座的血氣、自然是本座的人,既然唯有衝虛調和之法可快速恢複修為,那……必須由本座親自調教。


    他人、妄想!


    “我?”


    慕綰綰一臉意外地抬頭看向江奕宸,用手指順了順已經被江奕宸用術法烘幹的頭發。


    哎~


    果然成了廢物一個,自己連個頭發都烘不幹了,也不知道又得修煉多少年,才能恢複之前的修為,不會又得折騰個好幾百年吧,這也太慘了些!


    不過還好了,之前那麽努力修行不就是為了早點見到他,如今他不就在眼前嘛,修為的事就慢慢來好啦!


    “若你求求本座,本座可以考慮屈尊紆貴同你衝虛調和,不過……你打算如何報答?”


    江奕宸看到慕綰綰微張著嘴、一副走神的模樣,一時起了調侃之心。


    這涼薄的唇,講出的每一個字都那麽無情而冷漠,語氣又這般高傲,可怎麽聽到我的耳中,就覺得甚是撩人?


    無妨,誰叫這就是我喜歡的調調!


    慕綰綰眉眼一彎、笑靨盈人。


    既然帝君大人如此問話,那必須心之所想、言之必出嘍!


    凡間的話本裏是怎麽說的?


    無以為報,自當以身相許!


    可像我這樣的末等小仙,不過欲界而已,要說衝虛調和不就是得以身相許嘛!


    誒,反正他本就是自己心悅之人,好像怎麽看也不算吃虧啊!


    “呀~帝君大人仙澤廣袤,求求您恩賜小仙一點點吧!至於報答……我想不出該如何報答,但我知道,我定會一直追隨於您,相伴不棄!”


    慕綰綰剛開始有些嬉鬧,但後來漸漸一臉正色,認真地說道。


    一眼萬年,便是永久的喜歡!


    江奕宸寒涼的眼眸一眯,暗金色的瞳線猶如熔岩湧動,薄唇貼上慕綰綰的唇角,輕輕地問道:“相伴多久?”


    “永遠……”


    慕綰綰閉上眼,如同獻祭一般將自己的唇迎了上去。


    被他獨有的陰寒氣息包圍著,整個世界冷清而安寧。


    所謂無邊勝景,不及在你目之所及;所謂白雲仙鄉,不如與你相依之處。


    恍惚間,慕綰綰感到衣衫滑落、肌膚微涼,周圍沒了蓮池獨有的溫瑩濕潤,她睜開略顯迷離的眼眸,發現兩人已身陷於一片影影綽綽、似火如血的曼珠沙華花海中,遠處是連綿不絕的暗色山脈。


    嗯?


    是自己出現了幻覺吧!


    這青華長樂界哪來的曼珠沙華?!


    “這裏是清淨極樂天,本座的淨土仙域,不會再有人來打擾我們了。”


    江奕宸仿佛一下就感知到了慕綰綰的心思,他微涼的唇瓣順著她脖頸一路而下,每一次細碎的輕啄都會引起身下之人的輕顫。


    “小北陰,你若破界與她成衝虛調和之事,便會折損仙澤、妄生欲界之念,困其情惑、徒增劫數,須慎之又慎啊!”


    太一尊神曾有過告誡,自己也思量許久,不過今日心中已有定奪。


    但凡做神仙必會曆劫,就算順應天道廣結善緣、深修福德,終究不可逃、無可避!


    最多也隻是每位神仙因各自機緣曆劫的多少、難易不同罷了!


    仙途漫漫,本是件很無趣的事,近六百年來恪守神職、為承載的責任而一味責任。


    我的世界原本隻有那片注定的暗色寂寥,若不是慕綰綰的意外出現,可能自己永遠都無法明白世界本可以明亮斑斕。


    從見到她的第一眼起,我便自知注定與她有一場堪不破的劫,若天命如此——


    那我願與她共度,甘之如飴。


    江奕宸纖長遒勁的手指肆意遊走,順著慕綰綰胸前的柔軟兜兜轉轉地虛虛畫著圈、指尖的涼意拂過腰間繞到她光潔的背肌迂迴至小腹直探幽底,慕綰綰身子突然一僵,軟語輕唿。


    “江奕宸……”


    “我在!”


    慕綰綰緊緊咬著唇,原本虛虛懸著的雙手聽到江奕宸這聲低訴後,她那怦怦直跳的心也安定了下來,她感覺到江奕宸將他遒勁修長的手臂墊在了自己脖頸後,她也順勢將自己的手輕輕覆上了江奕宸結實的後背。


    既然無法抗拒,那就順其自然吧!


    遠處的黃泉水粼粼浮光、波濤暗湧,而兩人周圍散亂鋪開的曼珠沙華,以天為帳、以花為床,好似渾然天成的婚房,在這一方淨土見證著將至的玄妙時光。


    無邊的血色花海散發出濃烈迷人的氣味、令人沉醉不已,慕綰綰看著漸漸俯身下來的江奕宸,不禁有些心血翻湧、麵上發赤。


    一切都如此陌生,前途未卜。


    有些期許、也有些害怕,這樣的結果究竟是好是壞?


    “別怕……”


    耳邊清冽而低沉的嗓音輕輕諾出,竟令人無比心安。


    慕綰綰沉迷在江奕宸眸中的那片幽暗星海之中不可自拔,心也愈發堅定了起來。


    她輕輕闔上了雙眼,勇敢地迎了上去。


    就算江奕宸盡可能地克製自己的力道、萬般小心,慕綰綰最終還是悶哼一聲,殷紅滴落進花海,刹那與其融為一色。


    “綰綰,你是我的!”


    “你也是我的……江奕宸!”


    江奕宸,無論生死、無謂,隻要是你,我慕綰綰,願碧落黃泉無窮盡,不懼輪迴兩茫茫。


    若無輪迴,陪你天荒地老;


    若有輪迴,許你生生世世。


    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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