歲月悠長,不知經年。


    若不是這後山的密林中偶有仙鹿靈鶴出沒、池中常有龍魚作伴,自己在這裏的日子肯定會無聊死的!


    “小羽毛啊,我幫你已經查看過傷口啦……基本上都好得差不多了,不許裝出要死不活的樣子嚇我,我可沒有更多的修為渡給你了!”


    我收了手中的淺青色微芒,調息吐納的同時用手輕輕點了一下懷中靈鶴頭上的紅冠。


    剛還看似柔弱不能自理的靈鶴,猛然就撲棱一下扇動了翅膀,發出聲聲低吟的鶴唳。


    咦,聽起來怎麽感覺是這小東西在跟自己撒嬌呢?


    不過能撒嬌也是好事,證明它已無性命之憂了!


    這靈鶴並非紫微垣的靈鶴,我之前從未見過。


    前兩日,我正在瀑布旁閉目調息,結果聽到水中發出了一陣不尋常的響動,睜眼一看、大吃一驚——


    竟然有隻靈鶴從天上掉落下來,一頭栽進了水裏。


    池水瞬間就被靈鶴身上流淌的血染紅了一大片,看起來觸目驚心、相當駭人。


    當時我也顧不上多想,連忙請水中的龍魚們幫忙將它救了起來,那時才發現它滿身血汙下盡是被貌似鷹隼利爪撕破的傷口,大大小小、慘不忍睹。


    也不知這小東西遇上了什麽死對頭,在九重天這種仙域也能慘遭毒手,手段還如此狠辣,怎麽就沒尊神出手管管呢!


    眼見著它靈力渙散、奄奄一息,法力低微的我也不知該如何救它,情急之下就用了最笨的一種辦法,將自己的修為渡與它,幫它穩固靈力、續命療傷。


    無論禽獸還是草木,皆屬修行相當不易的低等靈物,同是天涯淪落人,隻要能救迴靈鶴的性命,就算損了大半修為也沒什麽,哪怕此事不添福報,也起碼不會落個見死不救的罪業。


    反正山中歲月長,大不了自己再慢慢修行唄!


    “小羽毛,你一連三日都待在我這兒,若是你家主人不見你,會不會擔心你啊!”


    我輕輕摸了摸靈鶴的翅膀,而靈鶴也乖巧地用腦袋在我身上蹭了蹭,然後抬頭瞪著圓溜溜的眼珠子,看起來……有點呆。


    “你有沒有主人啊……嗯,感覺你應該有主人!”


    聽到我自問自答,靈鶴竟然應和著點了點頭。


    “啊,你真有主人呀……唉,真好。”


    我頹然鬆開了抱著靈鶴的手,心頭有點鬱結。


    “既然有主人,那你快點迴到主人身邊去吧,別賴在我這兒了……認識你很高興,小羽毛!”


    落在地上的靈鶴展了展翅膀,不確定地歪著腦袋看著我,這副樣子看起來更是呆傻得厲害。


    “哎呀,我是說真的啦!你若是以後想我了,隨時都可以飛來看我呀……我就在這裏!”


    是呀,我隻能在這裏,反正哪裏都去不了。


    我還是,太弱了……


    這次靈鶴好像真得聽懂了我的話,圍著我邊揮動翅膀邊蹦著圈,最終一飛衝天,翱翔在我頭頂的這片天空中。


    “我會想你的,小羽毛!”


    “保重呀……”


    我衝它揮著手大聲道別,而它在天上徘徊不止、鶴唳陣陣,盤旋許久才在空中劃了個圈越飛越高,直至化作一個小白點再也看不見了。


    小羽毛,真羨慕你有一對可以自由飛翔的翅膀。


    我若是能像你一樣禦風而行就好了……


    我沮喪地將雙手向後撐在自己坐的大石頭上,明明耳邊不斷傳來瀑布傾瀉下來的巨大水聲,可我覺得眼前的這個世界好安靜。


    小羽毛走了,自己又是一個人了。


    當初,說好讓我跟隨他修行的紫微大帝,才到紫微垣沒多久,就直接大手一揮,將我獨自一人留在了這個後山的瀑布邊上。


    之後,就再也沒見他出現過了……


    嗬,原來大尊神也會說話不算話,還真是相當不靠譜呢!


    不過有一點他說得沒錯,那就是本仙子確實資質非凡,就算無人教導依然可以修煉得風生水起!


    這不,才區區五百多年,本仙子已經可以隨心所欲地幻化人形了,甚至可以在後山的結界範圍內自由活動。


    若是再肯努努力,那個橫亙於後山和北極星宮之間的結界,應該就再也攔不住我了!


    也不知紫微大帝為何要布下這個討厭的結界,到底是為了防止閑雜人等誤闖後山呢,還是怕後山的什麽東西逃出去呢?


    反正我在這裏待了這麽久,也沒見有什麽兇怖的東西存在啊!


    眼下當務之急,就是想辦法精進仙家術法才行,若隻是單單化出人形,根本算不得什麽大本事!


    誰讓本仙子悟性極高呢,這不前些時日剛自行參悟到了一些淺薄的幻化術法,反複修習試了試手後,還感覺不錯!


    我用腳丫子撩了一下薄如蟬翼的白色裙擺,又襯著池中的倒影仔細打量了自己一番,心中不免得意起來。


    這身單衣幻化得簡直不要太美,本仙子也太聰明伶俐了吧!


    有師父了不起啊,本仙子才不會羨慕那些有師父的小仙童呢!


    一旦修煉不勤、道心不專,就要被師父各種責罰,還隻能偷偷跑來後山哭鼻子、衝著一汪深潭倒苦水。


    幾百年間,這樣的事情本仙子也見得太多了!


    還是一個人獨自修行好,起碼可以自由自在、無拘無束地野蠻生長,沒事采采天地之靈氣、日月之精華,廣納靈澤仙息潛心修行,也算落個逍遙自得。


    像本仙子這般快活的修仙日子,別人還羨慕不來、求之不得呢!


    最近術法修習頗有長進,照此情形來看,應該很快就能走出後山了,到那時本仙子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去北極星宮找那位言而無信的紫微大帝,得讓他仔細瞧瞧我這個沒人管教的花靈,無需他大尊神的點撥照樣能修成仙靈。


    哼,光是想想那場麵,都令人揚眉吐氣、心情舒暢啊!


    然後……


    對,然後就迴家,迴那個我出生的地方!


    一想到這個始終不曾放下的念頭,我眼前水汽氤氳的瀑布漸漸變成了記憶中的那個暗色世界。


    在黑黢黢的陰山下遍地火紅的曼珠沙華隨風搖曳,那裏站著一位玄衣墨發的男子,他唇邊掛著一抹淡淡的笑緩緩伸出手、用那雙暗金流轉的寒眸靜靜凝望著我,好像在對我不斷地重複著一句話——


    快迴來,我在這裏等你。


    啊~~~


    我的小北陰在召喚我呢!


    我必須加倍努力修煉了,隻有這樣,我才能早日迴到冥界——


    早點見到他!


    “快看快看,小花靈又在那對影自憐、一個勁兒地臭美呢!”


    水中傳來龍魚們的哧哧笑鬧聲。


    “誰臭美啦!”


    我的臉頰飛上了一抹緋紅,看到那些碎嘴的龍魚們剛從水中探出頭,便將池水順手潑了過去。


    “哈哈哈,小花靈別生氣嘛,跟你鬧著玩的,咱們一起玩好不好呀……”


    龍魚們在水麵上歡騰地躍了起來,用尾巴重重拍在了水麵上,濺濕了我的衣衫,我笑著起身想避開它們的攻擊,沒想到因為修為銳減而導致步履蹣跚,晃了幾下才站穩了身子。


    飛濺的水珠在陽光下分外透亮,而我之前有些失落的心情也逐漸變得明朗起來……


    》〉》〉》


    正在水邊與龍魚們嬉鬧的我,突然感到瀑布那邊一陣水汽異動,那種無比熟悉的感覺,令我一陣慌亂、胸口發悶。


    如果沒猜錯,應該是——


    他又來了!


    我的心怦怦直跳,匆匆瞥了一眼瀑布上漸漸出現的法門唿吸愈發不穩,本就發燙的臉更是燥熱了起來,隻得迅速散了人形躲迴瀑布池邊一隅,悄悄等待他的出現。


    墨發如絲、清冷卓絕,廣袖翩飛、飄然而至。


    真好看,每次的出現都是這麽好看!


    如此賞心悅目的小北陰,看得自己感覺口水都快收不住了……


    不行不行,必須加緊修煉了,隻有這樣才能快一點去喜歡的地方找喜歡的人!


    離他能近一點算一點唄!


    今日,他看起來心情不錯哦!


    如此漫步信庭、緩緩向我走來。


    嗯?


    不對呀,為什麽是向、我、走、來?!


    我是不是眼花了,竟然在他那寒涼的眸子中看到了微不可察的笑意。


    雖然,快到轉瞬即逝,就好似從來沒有出現過一樣!


    我的心猶如鼓擂,氣血上湧、頭腦發昏,莫名緊張得有點想逃!


    正當我感覺心都要從嗓子眼兒裏蹦出來時,一道耀眼的白光從小北陰的身後斜刺過來,隻見他微微一側,便輕鬆化解了這突如其來的偷襲。


    “無聊!”


    清冽而低沉的嗓音中透著一絲不悅,他抱臂擋在我的麵前,我隻能看到他修長挺拔的背影。


    “北陰,打一架吧!我忍你很久了!”


    白光漸漸褪盡,一個帶著傲慢挑釁語調的清脆男子聲音響起——


    我費力地探了探腦袋,奈何被眼前高大的家夥擋得嚴嚴實實,一點都看不到說話的人長什麽模樣。


    急死我了!


    顯出真身就不能隨便動了,好煩!


    唉,也不能現在化人形,若是就這麽莫名其妙地憑空出現在他們麵前,那也太尷尬了!


    一時間,我是進退兩難、舉步維艱。


    “本座的名字也是你能叫的?!”


    我身前的小北陰冷哼一聲、紋絲未動,說話口氣薄添了些許慍怒。


    “喲嗬~這才當了幾日冥府的差,帝君大人的架子就端得有模有樣,兄弟之間連名字都叫不得了……少廢話,咱們打了再說!”


    話音未落,就覺一股強勁的力道襲將過來,我身前的小北陰接連幾個躲閃,輕巧避開對方淩厲的攻勢。


    千萬別踩我、千萬別踩我!


    福生無量天尊!


    眼前的玄色暗金龍紋衣襟瞬影錯步,我在他的腳下瑟瑟發抖,現下越發後悔顯了真身。


    跑又跑不了、逃又逃不開,隻得用手捂著眼睛自欺欺人,同時又不死心地留條縫偷偷觀戰,雖說自己怕得要死,但著實不想錯過看他的每一眼!


    還真是神仙打架、我遭殃。


    “出招啊!你是看不起本星君不成!”


    那傲慢的聲音有些惱羞成怒。


    劍芒愈發密集、劍影無蹤,突然我身前一空,隻覺一道劍氣直衝我的麵門劈了下來。


    完了……


    我下意識閉起眼,隻能聽天由命了!


    “哐”的一聲,那道強勁的劍氣劃過臉頰,我不由得抖了一下。


    劍,停在了離我眼前半寸的地方。


    不知何時,小北陰手中多了一把通體透亮、散發著銀光的長劍,幫我擋住了這致命的一擊。


    “打架就打架,別傷了這裏的花花草草!”


    說罷他便輕輕挑開了對方的劍、禦風而起,將戰場轉移到了空中。


    哎呀,總算逃過一劫!


    我鬆了口氣,連忙拍了拍胸脯定定神,心中對小北陰又多了一份感激。


    直到他們懸立於半空的雲頭之上,我這才終於看清了和小北陰對打的男子。


    眉目疏朗算是好看,長發高束、一身黑色勁裝,一副傲氣十足的少年模樣。


    可能這裏畢竟是紫微垣,他們雖然在半空相互糾纏打得風卷雲殘、劍光重重,但隻是劍術的過招並未使用術法。


    一時間,二人的比試也是難分勝負,看不出到底誰更厲害些。


    “計都,打個架都這麽磨磨嘰嘰,要本星君幫忙不?”


    我身後突然傳來一句清亮的男子聲音。


    我的天啊,這什麽時候又多了一個?


    今天究竟是什麽日子!


    我不禁吞咽了下口水、怯生生地扭頭一看,身後這個白衣冷臉的也是少年模樣。


    “不用……啊!”


    雲頭裏剛傳出聲音,結果就聽到一聲慘叫,隻見那個叫計都的傲氣少年驟然從天上掉了下來。


    電光石火間,我背後嗖地一股勁風襲過,差點把我連根拔起。


    原本在我身後觀戰的那個白衣少年,一個瞬移衝上半空接住了墜落的計都,而後穩穩站在了地上。


    “羅睺,老子的臉……”


    計都憤憤地吼道,他捂著臉的指縫裏有鮮血流出。


    羅睺見狀噌地一下鬆開抱在懷裏的計都,他麵色冷如雪霜、眉眼犀利,冷冷地盯著傷了計都的小北陰。


    “北陰……你也太囂張了!”


    說著,他突然眼中鋒芒暴漲,手中化出一團火球,眼見著火球越來越大,我隔著老遠都被那股灼熱烤得渾身生疼。


    “聽聞你北太帝君的紅蓮業火威力了得,那今日就讓本星君的三昧真火來試試招吧!”


    什麽紅蓮業火!


    什麽三昧真火!


    管你什麽火,我隻不過是一朵無辜的小花花罷了,受不起、受不起啊!


    不行,再不跑小命就真要沒啦!


    性命攸關之際,哪能顧得上那麽多,為了避免這無妄之災,我索性眼一閉、心一橫,化出人形就想開溜。


    可還沒等我跑出一步,就被從天而降的什麽東西劈頭蓋臉地遮了起來,我一通胡亂揪扯,才看清竟然是小北陰那件暗金龍紋的玄色外袍!


    什麽情況?


    他脫衣服速度好快呀,完全沒看清的節奏!


    “夠了!”


    隻見小北陰壓著火氣說道,同時微微欠身幫我把身上的衣袍裹了個嚴實。


    羅睺看到我的突然出現微微有些詫異,又見我被小北陰裹了個密不透風的模樣時,便冷笑著抬手掐訣道:“帝、君、大、人……還真是好個慈悲啊!”


    說著,他手中的那團火球瞬間化作三股流星,如小蛇般朝我直衝過來。


    我直接愣在了原處,隻是死命用手扯住了裹在身上的衣袍。


    吾命休矣……


    隻著了白色中衣的小北陰頓時神情一凜,周身陰寒之氣隨著他冰冷的怒意瞬間化作一道銀色的屏障,火球撞上後發出滋滋的聲響便消失殆盡了。


    “北陰,你耍賴!本星君要你出的是紅蓮業火……”


    羅睺有些氣急敗壞地跺了跺腳,而小北陰並未理睬,他二話不說轉身將我攔腰抱起。


    我順手就攀住了小北陰的脖頸,兩眼定定望著他那眸中暗金色的瞳線,此刻正如同岩漿般暗波湧動。


    本仙子看上的人,就是不一般!


    “若還想打,大殿繼續!”


    小北陰冷冷撂下一句話,便頭也不迴地抱著我向北極星宮的方向走去。


    他一路大步流星,將身後的兩位星君遠遠落在了後麵。


    ……


    “蠢的你,就不知道躲一下!”


    我聽到一聲清冽低沉的訓斥聲並不敢迴嘴,整個人更是一動都不敢動,感覺手臂都開始發僵、唿吸也隨之變淺,低垂的頭都快埋進了自己的身體裏……


    我這不是做夢吧?!


    五百多年了,這可是我離他最近的一次。


    近得全身都被他微涼的氣息所包圍,都快感受不到自己的存在了……


    整個世界,滿眼滿心,都隻剩下了——


    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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