管家從被窩爬起來的,他的麵上沒怨氣,耐心地詢問情況。


    夏觀棋一改慣常的溫潤平和,吼叫道:“你看看我房間地板上那些土!”


    管家的視線越過他朝房裏看了看,不解道:“觀棋少爺,我並沒有看到你說的什麽土。”


    “什麽沒看到,不就在……”


    夏觀棋的聲音戛然而止,地板上一塵不染,連一點土渣子都找不到。


    


    這一折騰,夏觀棋沒了睡意,他去祠堂,一言不發地站在兩張遺像前,臉朝其中一張偏了偏。


    他看著那張遺像,喊了聲:“表姐。”


    遺像上的女人看著他。


    “小姨隻有你一個女兒,你不在了,她身邊沒其他人,隻有我了,我要照顧她,給她送終,我想你地下有知,應該也希望我這麽做。”


    夏觀棋點了三根香,對著遺像拜了拜,他沒注意到自己低頭的那一瞬間,遺像上的女人嘴角扯開點浮現一抹陰森的笑意,等他直起身,遺像不見半分異常。


    上了香,夏觀棋紛亂的心緒總算是平穩不少,他帶著一身半幹的冷汗去一樓,讓值班的下人把廚子叫起來,給他做點吃的。


    等待期間,夏觀棋拿手機玩了幾把俄羅斯方塊,還給望北遙發了條短信,發的是睡了嗎。


    意料之中的不會有迴信。


    天快亮了,管家被夏觀棋叫醒後就沒再去睡,他把廚房煮好的湯麵端去餐廳。


    夏觀棋吃了幾筷子麵,語氣隨意地提起自己燒香一事。


    哪知管家表情古怪:“愛萍小姐的遺像被夫人拿去房裏了,不在祠堂。”


    夏觀棋咽下去的麵條瞬間如同一塊濕黏的泥土堵在他嗓子裏,遺像被拿走了,那他給誰燒的香?


    第344章 作精進化實錄


    心知自己狀態不對的夏觀棋去寺廟燒香,他在那裏麵住了幾天,向方丈透露了他的經曆,方丈跟他說,那是亡靈得不到安息。


    “要怎麽做?”他誠心問方丈,“燒紙可以嗎?”


    方丈搖頭:“金元寶。”


    夏觀棋費了番周折,於一個月黑風高夜,拎著一大袋金元寶去了一片山林,他孤身一人,頭上戴著頂棒球帽,一身黑衣,脖子上掛著塊開光的玉,要在陰氣相對弱的時辰辦完事離開,方丈說的。


    方丈還說,他要一個人燒元寶,燒一個,念一聲,念的是亡靈的名字,叫亡靈投胎去,別再留念塵世。


    山林裏十分幽靜,夏觀棋打手電,背著法律條紋往前走了較長的一段路,向西拐,再走上一小段,途中不時有樹枝灌木刮蹭到他的衣褲,他走到一處停下來,手一鬆,袋子掉在地上,露出裏麵金燦燦的元寶。


    夏觀棋握著手電朝眼皮底下的那塊地照了照。


    屍體被警方挖走了,坑沒填上,隨著風雨的推送撥弄,形成了一個凹陷。


    沒耽誤,夏觀棋拿出口袋裏的打火機,準備蹲下來點元寶。


    就在這一瞬間,地上的泥土突然開始鬆開,有什麽要從裏麵破土而出,夏觀棋的心一下子提了起來,他知道自己必須馬上走,立刻走,不能迴頭不能停,要以最快的速度迴到車上,但他的腿腳不聽使喚,他紮根在原地,兩隻眼睛僵硬地瞪著眼前的地麵。


    土停止了鬆動,歸於平靜,什麽都沒發生過,什麽都是假象,是幻覺。


    夏觀棋的麵部線條蹦到了極致,他摸幾下脖子上的玉,指尖發白地加重力道,隨即閉上眼睛,緩慢地吐了幾口氣,竭力試圖讓自己放鬆。


    不是說,人怕鬼三分,鬼怕人七分嗎。


    不是說,鬼也怕惡人嗎。


    各個信息渠道的綜合大數據分析,鬼不敢找殺害自己的人報仇,隻會濫殺無辜,鬼並不是無所不能。


    夏觀棋睜開眼睛,他點燃一個高價買的金元寶,輕輕地叫出一聲:“周愛萍。”


    擦過耳朵的風像鬼哭。


    接著又是一個金元寶,又是一聲:“周愛萍。”


    夏觀棋燒著金元寶,起初沒什麽異象,隻有火光在他眼中跳躍,就在他燒到第三十三個的時候,


    “哢嚓”


    脖子上的玉發出了碎裂的聲響。


    與此同時,一件讓夏觀棋頭皮驟麻的事情出現在他瞳孔裏他腳下不知何時多了一小把頭發,黏在他腳底,深埋進土裏。


    夏觀棋的身體猶如被凍結,唿吸跟心跳都停止。


    腳踝處徒然傳來禁錮的觸感,有什麽東西抓住了他,很涼,越來越涼,他的口鼻裏好像已經往外噴白氣,整個身體都被寒意侵蝕,冰冷的感覺源源不斷地從他的腳踝往上爬。


    跑!


    快跑!


    夏觀棋在本能的呐喊下支配四肢,手電筒被他落下,他慌不擇路地跑開,正燒著的金元寶被他帶起的倉皇勁風卷進袋子裏,和其他完好的金元寶燒在一起。


    那勁風隨著他跑走消失,卻又緊跟著刮起了另一陣風,所有燃燒著的金元寶都在他身後飄散。


    夏觀棋沒時間概念,也沒辦法辨認方向,盡管他想原路返迴到車上,開車離開,可他就隻是在山林裏亂跑,身體撞到樹木,腳被藤蔓絆倒,很快就摔了好幾次,滿身狼狽不堪。


    來之前給手機電池充滿了電,下車的時候還特地檢查了一下,這個時候卻不能開機,夏觀棋撿起一塊石頭握在手裏。


    後麵忽然傳來一陣急促混亂的腳步聲,像是遇到了什麽可怕的東西,不要命地往前跑,他還沒轉頭,那道人影就越過他跑到他前麵。


    見到這荒山野嶺的除了他,還有別人,他內心壓製不住的崩潰有所減輕。


    他試圖和那人縮短距離,卻發現他加快腳步,那人也加快腳步,距離始終沒有變化。


    一直跑在他前麵。


    夏觀棋的視線不受控地從投向前麵那人的衣服褲子,頭上的帽子,再到腳上的鞋子,還有身形,那不就是他自己!


    “媽的……媽的……”


    夏觀棋的驚懼眨眼間就衝到了頂峰,他脖子上青筋在動,一條條的血管駭人地凸起,腦子在想後悔聽信方丈,在想迴去要做些什麽才能討迴這趟帶來的陰影,腦子想的都是逃命以後的事,料定了能活著離開這片山林,身體卻跑不動了,肺腑要爆炸,喉嚨裏喘成了拉破的風箱。


    不知過了幾秒,還是幾分鍾,肩膀冷不丁地被拍。


    夏觀棋神誌不清,僅存的意識徹底繃斷,眼睛充血視野渾濁地揚起手中石頭,對著身後砸擊過去。


    那東西要倒不倒,他發瘋地亂砸,把那東西砸倒下了也不跑,一下接一下,不停地砸,麵部猙獰癲狂,心理防線受到攻擊,當他耗盡最後一絲力氣站不住地坐到地上,才發覺腳邊是個人,還是他認識的。


    “小姨?”


    程萍不知道怎麽出現在這裏,已經被侄子砸得麵目全非,奄奄一息。


    夏觀棋不知所措,痛苦地流下淚來,他想去碰小姨,卻不敢碰,手顫抖著,嘴裏語無倫次:“怎麽會這樣,小姨,你為什麽不叫我,你該叫我的,你叫我了,我就不會誤傷到你。”


    程萍來不及說什麽就沒了氣。


    年輕人哭了片刻,擦掉臉上的淚水,喃喃道:“現在好了,沒辦法了,真的沒辦法了。”


    


    淩晨三點多,夏觀棋若無其事地迴到車上,他把處理過的鐵鍬放迴後備箱,拉開駕駛座的車門坐進去,正要啟動車子,忽地發現一隻袖子上的扣子少了一顆。


    拳頭重擊方向盤的聲音響起,夏觀棋趴在方向盤上,兩隻手狠狠抓幾下頭皮,此時的他比孤魂野鬼還要嚇人。


    為了保險起見,夏觀棋返迴那片陰森可怖的山林,挖出了還有點溫熱的屍體。


    沒有扣子。


    夏觀棋不敢置信,他仔細搜找,確認,再搜找,臉部肌肉焦慮地抽搐了起來:“怎麽沒有?為什麽會沒有……為什麽沒有!”


    絕望地重複了幾遍,他停下自語:“沒有就沒有吧。”


    今晚的夏觀棋不夠嚴謹,衣物上的血跡都沒檢查清理仔細,也沒去調整麵部表情,他沒迴茶園,隨便找了個小旅館,前台是老板娘,趴在角落裏的小電視機前追劇,收了錢把鑰匙往台子上一丟,眼睛都沒往他那看。


    房間很小,衛生非常差,空氣難聞潮濕,夏觀棋顧不了別的,他衣服沒脫就精疲力竭地躺到床上,下一刻,後背就被什麽堅硬的東西硌到了,他向後背摸,還沒摸到就懷疑起了什麽,手指發抖,然後便摸到了那東西,捏住,攥緊。


    在他手心裏的,正是他沒在埋屍坑裏找到的那顆扣子。


    夏觀棋大力把扣子砸在牆上,為什麽沒在坑裏找到,卻出現在了他的床上?他已經被最近的各種非自然現象逼瘋,所有都朝著他未知的方向發展,他的眼珠神經兮兮地轉動著,房裏一切如常,夏觀棋待不下去地打開門跑了出去。


    


    陳子輕知道夏觀棋失蹤已經是幾天後。


    其中還包括程萍的死。


    程萍失蹤,程家人報案,她出門前跟遺像上的丈夫說了自己要去看看女兒,被管家給聽見了,這才讓警方有了個大致頭緒。


    警方拉警犬去那片地區搜索,找到了她的屍體。


    手裏攥著一顆扣子。


    就是那扣子鎖定了嫌疑人被她當兒子疼的侄子。


    目前警方已經發布了懸賞通報,上頭有夏觀棋的照片。


    才出獄沒多久的年輕人,又惹上了命案,各大論壇,貼吧都在討論。


    陳子輕怔怔地坐在辦公桌上的台式電腦前,打開的頁麵映在他的眼瞳裏,那香能放大一個人內心的恐懼和陰暗邪惡,當初他隻想讓夏觀棋產生幻覺,他沒料到事情的走向會是這樣子。


    張慕生打完電話過來,陳子輕下意識叉掉了網頁,他手心有點汗,蹭了蹭握在一起,思緒亂了一陣才慢慢落定。


    後脖子被掐住,心不在焉的陳子輕抖了抖,也不知道張慕生發沒發現他的異常,他垂下腦袋說:“就那兒,酸酸的,你給我捏捏。”


    張慕生漫不經心地捏起來:“老婆,你沒什麽想說的?”


    陳子輕抿抿嘴,老實交待了他在網頁上看到的新聞報道,他唏噓:“真是沒想到。”


    站在他身後的男人沒開口,捏他後脖子的那隻手從後領伸進去,指腹沿著他脊骨,一節節地,帶著莫名檢查意味地往下摸,這讓他有種錯覺,張慕生好像是在數他是正常人的證據。


    張慕生該不會從夏觀棋出事,聯想到他身上了吧?陳子輕忐忑了幾秒就淡定下來,反正他怎樣,張慕生都對他老婆長老婆短。


    ……


    趙帆盡先是從網上了解到這件事,再是問了大哥,然後就把收集的信息送給心上人。


    陳子輕在翻福來多這個月的賬本:“我已經知道了。”


    趙帆盡麵色凝重:“那家夥會不會找你?”


    陳子輕翻頁的動作停了停:“應該不會……”吧。


    趙帆盡沒感覺輕鬆:“我哥有派人跟著你呢,以防他找你的時候,警方能第一時間把他抓獲。”


    陳子輕的注意力沒法集中到賬本上麵了,他希望警方快點把夏觀棋抓住,往死裏審,最好能審個明明白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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