嶽起沉微愣,確實,以往他會在做一個單子的過程中挑下一單,這次沒半點那個想法。


    而且以往給房子去汙,他跟他老子兩人大多時候都是各自找個地方躺著。


    在嶽起沉的職業理念裏,能躺著把錢掙了,就絕不站著。


    這次各種事,各種小插曲,睡個覺都不安生,一天還要吃三頓那麽多。


    不吃就不行,有人喊他吃。


    “大概是天氣不好吧。”嶽起沉看了眼陽台外陰雲密布的天色,他心不在焉地聊了兩句就掛掉,在沙發上把第三根煙抽完,試圖睡個迴籠覺。


    睡不著。


    嶽起沉去客廳的窗簾後麵,在昏暗中閉上眼睛。


    不知過了多久,次臥傳來小和尚清亮的叫聲:“嶽施主,你能進來一下嗎?”


    嶽起沉的眼眸沒睜開:“不能。”


    小和尚好似缺根筋,對被人拒絕的反射弧度很長:“嶽施主,我真的很需要你。”


    嶽起沉哧了一聲,他音量不大,沒說給小和尚聽:“你需要我,我就一定得過去?現在我要睡覺,我爹來了都沒用。”


    “啊!”


    次臥響起倉皇的驚叫:“嶽施主!”


    嶽起沉死了八百年的心髒隱隱迎來心悸,他黑著臉從窗簾後麵出來,闊步走進次臥:“大唿小叫什麽,鬼都沒你會折磨人。”


    陳子輕指著衣櫃頂部:“看到那個皮箱了嗎?”


    嶽起沉眼皮上撩:“看到了,怎樣?”


    陳子輕說:“我想你幫我拿下來。”


    嶽起沉用一種難以置信的目光看他:“這就是你把我叫進來的原因?”


    陳子輕剛想點頭,他瞧見嶽起沉喉結吞咽的聲響不太對,疑似情緒不平,就說:“雖然我可以自己出去搬椅子,站在上麵拿,但我……”


    嶽起沉:“但你就是要沒事找事,差遣人玩。”


    陳子輕默默站著。他純粹是懶得拿椅子,那要多跑一趟,不如喊個高的進來。


    嶽起沉拍他光溜溜的發頂:“你這小和尚,為了讓我進來還演上了,剛才叫什麽呢,跟我說說。”


    衣櫥中間有塊鏡子,陳子輕就站在鏡子前,而鏡子對著他後麵牆上的畫報。


    陳子輕壓低聲音:“剛剛我通過鏡子發現,畫報上的人眼珠子動了。”


    嶽起沉擰起眉心:“你趕屍符都能畫,不就一個眼珠子,值得你叫?”


    “阿彌陀佛。”陳子輕說,“猛一下還是蠻嚇人的。”


    嶽起沉把畫報撕下來,掏出打火機點燃。


    陳子輕想阻攔已經來不及了,他眼睜睜地看著可能藏有鬼氣或者線索的畫報被燒成了灰。


    嶽起沉把衣櫃頂上的皮箱拿下來,丟在他腳邊,漸起一層灰塵。


    陳子輕咳嗽著捂住口鼻,他蹲在皮箱旁邊找拉鏈,找到了,吭吭哧哧地拉開。


    皮箱裏麵是空的。


    陳子輕沿著一處往旁邊細細地摸索,看有沒有什麽發現。


    此時的他表情格外認真專注,且沉靜。


    那是歲月加蓋的厚重。


    初次下山入世的十七歲小和尚不可能擁有,這顯得突兀,卻又讓人覺得渾然天成。


    嶽起沉想起林疵發的照片上的少年,他再看研究皮箱的小和尚,腳不輕不重地踢了踢。


    小和尚疑惑地抬起臉來,整個眉眼撞進他眼裏,還有一張白得透亮且亞光的好皮,一看就氣血充足,大補。


    像個屁。


    贗品都稱不上。


    .


    陳子輕吃了早飯下樓一打聽才知道,那麽熱鬧是因為有人結婚。


    這是他入住鬼樓的第四天,終於有了個事。


    有對年輕的夫妻買了四樓的房子當作婚房,迎親的隊伍一大早就來了,都是些親朋好友,大家熱熱鬧鬧地在樓下放著禮花。


    樓道裏有不斷有人跑上跑下,說說笑笑,由於老樓的隔音不是很好,人群的歡樂聲充斥著整棟鬼樓。


    ……


    “哐啷!哐啷!”


    “你是不是要把屋頂給掀了?”看著一迴來就忙得團團轉的小和尚,嶽起沉眉頭緊皺,要被他煩死。


    “天賜良機,真是天賜良機啊!”陳子輕鋪開一張黃紙,拿著沾著朱砂的毛筆在上麵畫了起來。


    嶽起沉困頓地耷拉著眼:“什麽意思?”


    陳子輕連畫了幾張黃符,他放下毛筆歇會兒:“民間有種‘衝喜’的說法,你聽說過吧?”


    嶽起沉懶得說。


    陳子輕自問自答:“家裏如果碰上晦氣的事情,就會辦一場喜事,用喜氣把晦氣給衝走。”


    “所以啊,等著吧!今晚四樓肯定要出大事!”


    嶽起沉一副毫無興致的樣子,出不出大事都跟他沒關係,他隻要保證一個月後房子能住,這才第四天。


    “喜氣會自行衝撞晦氣,這是自然的道理,如果是普通的地方,晦氣被衝也就衝了。”陳子輕托腮,“可你想想,我們這是什麽地方?是鬼樓啊!這裏的晦氣背後可是個大boss,以我這幾天的觀察,這棟鬼樓的來頭應該非常不簡單。”


    “敢用喜氣衝撞這位“爺”,這不是墳頭蹦迪,找死嗎。”


    陳子輕拍著手站起來:“啊!那怎麽辦?通知樓上,讓他們婚事別辦了?”


    “不行,”陳子輕坐迴去,“別人家正辦喜事開心呢,什麽都準備好了,我過去往堂上一站,讓人家婚別結了,會進icu吧?”


    嶽起沉麵部抽抽,小和尚心裏還有點數。


    陳子輕從包裏拿出了一疊紙,迅速地折了起來,一把把一摸一樣的紙劍被堆在桌上,一眼看去這些紙劍沒個一百也有七八十個。


    和尚疊道士的紙劍。


    這場麵實屬罕見,和尚的手法十分熟悉,像是不知練習過多少遍。


    嶽起沉沒問和尚什麽時候上街買的黃紙,在哪條街哪家店買的,一共花了多少錢,他問的是:“你疊那麽多紙劍幹什麽?”


    “哎……”陳子輕期期艾艾地歎氣,“沒辦法,我好久沒疊了,手生了,良品率太低了,你別看這些紙劍多,最後能有一把能用的就不錯了。”


    嶽起沉目睹一張黃紙在他指間不斷變化形狀,這還手生?那手不生的時候多塊?


    和尚的手跟他五官眉眼不是一個風格,白白胖胖的,一摁一個窩蛋。


    嶽起沉的注意力從紙劍轉移到了小胖手上,他迴過神來,神色沒法說。


    有病吧,小胖手有什麽好看的。


    陳子輕不清楚嶽起沉所想,他去洗手間把手跟臉都洗了洗,恭恭敬敬地點了根香,之後才坐在椅子上,用毛筆在紙劍上畫了起來。


    結果這一畫就是半天,一直到了中午,陳子輕才長長地舒了口氣。


    “好了,就這樣吧。”


    蒼蠅櫃裏的符紙幾乎都用完了,終於成了兩把符劍。


    陳子輕鄭重地撫摸紙劍,眼中渾然不覺地流露出迴憶之色,他自身不知道在迴憶什麽,那情緒來得快,走得也快,悵然若失。


    嶽起沉捕捉到了,小和尚才多大,怎麽都睹物思人了?嘖,不好好吃齋念佛,盡整些有的沒的。他看著小和尚手裏的兩把血色紙劍:“你這劍有名字嗎?”


    陳子輕正兒八經:“有啊,叫南華赤帝真老一破靈劍。”


    嶽起沉:“……”


    他嫌棄道:“為什麽這麽長?”


    陳子輕被問住了:“我也不知道。”


    .


    當最後一抹斜陽消逝在天際的時候,幽暗籠罩整個城市。


    陳子輕站在陽台上,手裏拿著碗筷看夜幕。


    站在旁邊的嶽起沉喝了一口熱茶:“你確定這棟鬼樓的正主,今晚會出來?”


    “嗯。”陳子輕點頭,“不止是正主,還有那個女租客。”


    嶽起沉看熱鬧一般:“就你那紙劍能對付哪個?”


    陳子輕扒拉一大口飯菜,含糊不清地迴應:“說不好,試試看嘍。”


    嶽起沉又喝了一口滾燙的茶水:“行,那我就等著看加藍小師父怎麽提前完成這個單子。”


    陳子輕快速把嘴裏的飯菜咽下去,他仰頭看了嶽起沉一眼就把眼睛垂下去,躊躇地說:“嶽施主,你別抱太大期望,不然我壓力很大。”


    可憐樣兒,讓人不忍心笑話。


    但這不包括嶽起沉,他忍心笑話,花樣繁多矯情做作,沒邊界感亂撒嬌的小和尚,還沒開始就萎了。


    “別喝了,你又喝不出溫度,快跟我去四樓。”陳子輕催促著,沒注意到嶽起沉在聽他說喝不出溫度時的反應。


    僵屍感覺不到溫度,無論冷熱。


    ……


    此刻的四樓早已是張燈結彩,喜氣滿滿,一個個大紅喜字被貼在各個地方,賓客們下午已經酒足飯飽,準備進行今晚最後也是最重要的節目鬧洞房。


    “好的!那麽請問新娘和我們的新郎是怎麽認識的呢?”


    新娘穿著大紅的禮服坐在床邊,閨蜜在一邊起哄地問道,大家笑作一團。


    “讓我們的新郎來迴答吧!”


    “呃,怎麽認識的啊,”新郎撓著後腦勺的頭發,他笑了笑,“那天我去她們公司談事情,在前台遇到了……”


    “好,感謝新郎的誠實發言,那麽這個時候就要問一下新娘了。”閨蜜一臉壞笑道。


    “請問新娘,那天你對新郎的觀感怎麽樣?是當時就芳心暗許了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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