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裏大多人都睡下了,屋裏也黑了,極個別家裏有親戚過夜,在嘮家常,打小牌,聊傍晚那場火,聊救人的寡夫。


    當事人睡得很香,他的手有凍瘡,放在被子外麵止癢。


    梁津川拿過他靠外的那隻手,按住他手背的凍瘡,下一秒就要加力深摳進去,讓他鮮血淋漓。


    這個施暴前兆的舉動停滯了許久,久到手的主人又癢了,無意識地掙紮著把手抽迴去,放在冰涼的床沿上蹭蹭。


    一股力道鉗住他的手腕,他難受地發出輕喘。


    不多時就唿吸平穩,沉沉睡去。


    因為有唇舌掠過他凍紅腫的手背,留下的水跡在冷空氣裏發酵,滋生出強大的冰感。


    他被舔睡著了。


    梁津川撐著床從輪椅上離開,他坐到床邊,拿過床上人裏麵的手,低頭舔舐。


    都濕潤了,才拿出家人在世時留下的土方藥,一寸寸地抹上,揉進皮肉裏吸收掉。


    梁津川坐迴輪椅上麵:“真是賤。”


    “上個凍瘡藥,還要先給他舔濕了,舔舒服了。”


    梁津川盯著床上人,抽了自己一耳光:“你把什麽都給我哥了,你們睡個覺,那麽熱烈。”


    “你們一次會做多久,你舒服嗎,你舒服,你穿肚兜,扭那麽快。”


    “他親你的時候,你會不會伸出舌頭讓他咬。”


    “你會,他是你親自挑選的丈夫,你不知多滿意,你恨不得走哪都說你是梁柏川的媳婦,可他死了,死在給你買糖炒栗子的路上。”


    “梁錚想耍流氓沒耍成。”


    前言不搭後語,心頭又痛苦又掙紮,他的青春來得太晚,太遲,也太荒唐,太兇猛,一發不可收拾。


    “是因為我及時出現,阻止了他。”梁津川說笑,“我收點獎勵,是應該的。”


    話落,床邊陷入死寂。


    過了不知多久,梁津川接在梁錚後麵,做完了他想做,卻沒能做成的事情。


    涼而薄的唇,貼在了柔軟的唇上。


    這是真正意義上的初吻。


    他的。


    梁津川撤開,他撫著有點抖的唇,重重摩挲,然後又抽自己一耳光。


    半邊臉高腫,唇角微彎,眼裏是對未來的期許和憧憬。


    總歸是有期待的。


    床上人發出夢囈,梁津川眯起眼眸,他克製著不去聽,他怕聽到哪個男人的名字,忍不住把人掐死。


    梁津川撐起身子,麵無表情地聽著。


    “津川……”床上人邊喊,邊揮動手臂,“津川……你抓著我……”


    梁津川愣了愣,握住他的手臂:“抓著了。”


    “別鬆手……你別鬆手……”


    梁津川嘲諷:“你想要我別鬆手,我就別鬆手,你是我的誰?”


    “你隻是我的嫂子。”


    梁津川緊緊抓著床上人的手臂,牙齒咬上去,卻在觸及到皮肉的前一刻閉上唇齒,改成磨蹭。


    能把人折磨瘋了的聲音又有了:“津川……津川……”


    “不是抓著你了嗎,還想要什麽?”


    床上人一遍遍地喊,梁津川始終箍著他纖細的手腕。


    .


    陳子輕第二天就發覺下廟村的總怨氣值下滑了一大截,有他預想的梁錚帶來的,也有他沒預想的梁津川帶來的。


    不過一晚的時間,直接就從地獄迴到天堂,玩的就是一個心跳。


    有人見他樂嗬嗬地笑出了酒窩,好奇地說:“南星,天上有啥呢,也沒見紅票子飛下來啊。”


    陳子輕在心裏說,天上有我的命。


    唿吸裏多了一縷煙草味,陳子輕扭頭,梁錚咬著煙站在他幾步之外。


    陳子輕再接再厲地給梁錚出主意,試圖應對他爹媽催婚產生的怨氣:“今年年初我看你相了那麽多次親。”


    梁錚臉一黑,吐出煙說:“哪壺不開提哪壺是吧。”


    “你聽我把話說完。”陳子輕用手擋在嘴邊,透露情報一般,“我覺得你不想被催婚。”


    梁錚給他一個眼神,誰想,誰他媽想。


    “沒人想,誰都煩。”陳子輕心領神會,“我有個主意,你要不要聽聽。”


    梁錚抬下巴。


    陳子輕在他耳邊說悄悄話,他隻覺得耳朵癢,心也癢。


    但僅限於此,在他沒擺脫瓦匠工躋身大老板的行列之前,他都是個屁。


    .


    於是沒過兩天,梁錚不舉的消息就傳遍了十裏八村。


    大伯大媽不催婚了,改給他熬中藥了。


    陳子輕一瞧梁錚的怨氣色塊,很好,又淺了,他誇了誇自己的想法,也對梁錚的行動能力和聽人勸的心態感到佩服。


    過了十五,陳子輕去衛生所上班,寧向致沒問他進火場救人的事,他們忙的時候配合彼此,不忙的時候各自待著。


    去年年底到今年年初,就是這個相處模式。寧向致徹底從原主情夫的名單裏滾落出來了。


    就連寧向致的怨氣都輕淡了許多。


    陳子輕不敢輕舉妄動,他盡力保持這副美好的現狀。就算寧向致這邊有變故,那也要等夏至以後,拜托了。


    寧向致不知何時走到他身邊,一聲不吭地看著他,眼皮耷拉著,視線從上往下,瞧不清眼裏是個什麽樣的情緒。


    縣裏的房子跟存折上的積蓄這兩樣加一起,用來娶一個帶殘廢拖油瓶的寡夫,不值當。


    寧向致清瘦些許,他深深吐息:“準備一下,跟我下鄉。”


    陳子輕把手上的藥盒放進貨架上擺好:“不用準備,現在就可以走。”


    “我說的準備,是讓你上個茅房。”寧向致頂著張白淨英俊的臉,斯斯文文地說,“免得一上路,不是屎就是尿。”


    陳子輕:“……”


    .


    梁津川的班主任來村裏的時候,陳子輕正在菜地施肥,他放下糞瓢,拍著有味兒的褂子褲子去班主任那邊。


    菜地旁邊是個小水塘,對麵是一大片田地,中間是一條雖然彎曲卻不狹窄的路,一路往上通向各家的棉花地,拐個彎下去就是去集市的山路。


    班主任這是第二次露麵,上次他有多歡快,這次就有多發愁。


    陳子輕心下疑惑,梁津川都沒去學校,能惹什麽事。


    哦,想起來了,上周去過一迴。


    陳子輕擺出優秀學生家長的姿態:“老師,我家津川他學習下滑了嗎?”


    “沒下滑,很穩定。”班主任說,“領先年級第二好幾十分。”


    陳子輕不問了,他等班主任的下文。


    班主任說出來意,他的寶貝疙瘩不肯參加全國數學競賽,怎麽勸怎麽說都沒用。


    以他的成績,隻要他參賽,二等獎保底,那他就會被報送。


    “津川嫂子,你做做說服工作,”班主任鄭重地握住他的手,“你做成了,我替國家感謝你。”


    陳子輕沒想到是這麽迴事,這個時期高考實行3+2政策,理科是語數英加物化,沒有生物,考三天,考上大學包分配。


    年初七那會兒,他已經拒絕了上門要他答案的占雨,並拿到了她的聯係方式。


    當時占雨說,等他們明年去了首城,會請他們吃飯,她還說梁津川會去首大,他會保送。


    ……


    陳子輕安撫滄桑了不少的班主任,他不敢打包票。


    梁津川做的決定,沒人能改變,他這個嫂子也不行,他有這個自知之明。


    陳子輕心事重重地站在梁津川麵前:“你怎麽不參加數學競賽?”


    梁津川在寫毛筆字:“不想參加。”


    陳子輕望著紙上的瘦金體,恍惚了一會才想起自己要說什麽:“我可以陪你去,你不用擔心到時麵臨的各種不便,”


    梁津川落筆寫下一個“安”字:“我說了,不想參加。”


    “你參加競賽,肯定會拿獎的。”陳子輕撓撓手,他的凍瘡都好了,“拿了獎,對你保送很有利。”


    梁津川語氣生硬:“我不需要保送。”


    陳子輕的喘氣聲快了幾分,像有點不高興:“你自己的人生,你自己做主,我說什麽都……”


    梁津川將毛筆擱在廉價的硯台邊:“我會考上首大。”


    “噢噢,”陳子輕聽他這麽說就放心了,“那我是不是要提早做準備啊?”


    梁津川側頭看他:“做什麽準備,我去上學,跟你有什麽關係。”


    陳子輕想也不想地說:“當然有關係,我是要跟著你去的。”到時候還要找個離水塘不遠的住處,每天挑水。


    “跟著我去?”梁津川說,“你去首城做什麽,你能在首城做什麽?找占雨她哥?”


    陳子輕一臉的莫名其妙:“我幹嘛找她哥,我都拒絕了。”他入神地望著紙上的字體,聲音仿佛在多個時空飄了個來迴,“我去首城找份工作,賺錢養你。”


    梁津川心口像被人捧著放在嘴邊,輕輕地含吻,他喉頭幹癢難耐:“然後等我大學畢業進入社會,報答你供我讀書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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